“殿下,洛将军来访!”燕彻的贴身侍卫进门作揖。
燕彻撩起袖子向磨石上洒了些水,将那把锋利的匕首附在磨石上缓缓推动。洛尘来找他,燕彻丝毫不惊讶,“只他一人?”
“只他一人。”
“带他进来!”
洛尘将缰绳递给燕彻的守卫,又顺势卸下佩剑,抖了抖衣袍上的水渍,才随着侍从走进屋中。
“臣洛尘参见汉王殿下。”洛尘提起衣袍,单膝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前作揖,头低了下去。面对汉王殿下,洛尘其实并不需要行此大礼的,可洛尘却对燕彻行了君王之礼,不过是想让燕彻看到自己的诚意罢了。
“不必多礼!”燕彻拿起干布,擦拭手中的匕首,朝着门外喊,“给洛将军赐座。”
洛尘整了整衣服,端坐在垫子上。“洛将军深夜拜访,所为何事?”燕彻从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洛尘微微一笑,燕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今日来找他所谓何事,洛尘的目光在大殿内的几个侍从身上游走,半晌没有说话。燕彻抬头,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顾虑。他缓缓抬起手,招呼旁人退下。殿内的侍从纷纷行礼告退,门再次被关住。诺大的屋子内只剩两人而已,
“这屋内只剩你我两人,洛将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洛尘站起身来,掀起衣袍,双膝下跪,两只手交叠在前,“臣请汉王殿下回都主持大局!”随后便将上半身俯了下去,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燕彻对洛尘此行为并不惊讶,他早就猜到了今日洛尘前来的目的。燕彻对于王位的感情,一两句话是说不清楚的。他是先王嫡子,自小处在储君之位,他文武并举,时时刻刻都在为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而努力。他看的到自己父亲的不作为,他也曾言辞激烈的上谏劝说,先王不曾责怪过他,可也从不听从。先王算是一个好父亲,他对待自己的儿女能尽到父亲的宽容,可燕罗众生毕竟不都是他的儿女。燕彻不反,为孝。他发誓等父亲百年归西,自己会做一个好的君主,来弥补父亲犯下的错。
可他念及父子之情,有人不念。燕景反了,那天燕彻从自己寝宫中冲了出去,看到“诛暴君”的旗帜被那战火映得通红,宫中死伤无数,尸横遍野,他有些害怕。世人皆看到身为君王,九五之尊,享尽天下荣华。可却没有人能看到君王身上背着的责任,只要走错一步,便落不得好下场。
燕景即位,燕彻从云间坠落到了谷底,那时的他消沉了一阵,任由燕景将自己发配到边陲之地。这么多年,燕彻在自己的领地上无欲无求,纵向归隐之乐。谁当君王对于燕彻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走错路。可燕景到底和先王流着同样的血脉,步了先王的后尘。
这次燕彻不打算再懦弱下去了,既然你们都坐不好天下,那就让我燕彻来。燕彻开始招兵买马,私养禁军。可是还没等自己动手,洛尘就已经按捺不住了,燕彻只能被迫收了渔翁之利。
“这天下是你洛将军打下来的,我反掌得之,莫不是要天下之人嘲笑我燕彻不守规矩。”燕彻轻嗤一声,“这世上又不是没有女人上位的先例。至于我,只要洛将军不觊觎我这荒蛮之地,我燕彻在这边陲颐享天年,自然不会成为洛将军的威胁。洛将军功高盖世,深得民心,这燕罗由你接手,我不甚欢喜啊!”
若说燕彻在装模作样,假意推辞,洛尘信;若说燕彻真心欢喜,不愿归朝,洛尘也信。可不管燕彻如何想,洛尘心意已决,这王位,她并不想要,她从始至终想要的,唯有云瑶一人。
“殿下说笑了!这燕罗是燕家的天下,燕家先祖征战沙场,励精图治,才有了如今的燕罗。我今日一反,不过只是振兴燕罗道路上的一个垫脚石。但这引路人若易了主,名不正言不顺,才实在要叫人嗤笑。”洛尘站起身来,“这前因后果的事,殿下心知肚明,也莫要和我兜圈子了。说句不该说的,殿下也等我等的有些烦了吧!”
这话说来两人都不能够不明白,洛尘能够半个时辰就攻下王宫,燕彻也算是出了一份力的。燕彻虽身在边陲,可这宫中的耳目必然不会少,洛尘和云瑶的关系,他也是清楚的。洛尘去找燕景请谏无功而返之后,燕彻就知道洛尘会走到这一步。
燕彻放出自己私养禁军的消息,传到了燕景的耳朵里。燕景怎么会坐视不理,一大批燕卫军以加固边防之命被派驻到汉王驻地。燕彻控制了一大批燕卫军,宫中因此防备疏消。
“臣着实该同殿下道一声感谢,还请殿下趁早动身的好。”洛尘作揖。
“你洛尘打下的江山,真的就舍得拱手让与我?”这是洛尘最后的机会,如果洛尘反悔了,燕彻可以当她从来没有来过。
洛尘抬起头来,对上燕彻的眼睛,凌冽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人心。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我洛尘,不爱江山!”
洛尘没有说出后半句,也不必说出后半句。燕彻微微一怔,有些佩服眼前这个人。燕彻同洛尘不算相识,尽管在宫中打过些照面,也不过是尽了主仆之仪。但燕彻却同洛尘的兄长洛阳算是老相识。洛阳为人正直宽厚,尽显仁德,是一个可交之人。燕彻第一次见到洛尘,就感觉洛尘身上有同她兄长一样的气质。
这天下芸芸众生,燕彻最对不起的就是云瑶。他没有尽到一个做兄长的职责,将云瑶独自扔在宫中,留她独自面对燕景的残暴阴郁。燕彻也想庇护云瑶离开,可身在海外,有心无力。后来他知晓洛尘同云瑶的情谊,也算放下了块心魇,这宫中,总算有了一个能庇护她的人。因为燕彻相信,云瑶不会看错人。如今的这番盘问与拉扯,燕彻就想知道,弃江山守美人,洛尘到底能不能做的到。若洛尘放不下,燕彻宁愿带着云瑶隐隐于市,也不会交给洛尘。他害怕有一天,洛尘会为了名利,抛弃云瑶。
“你真的肯照顾云瑶一辈子?”燕彻盯着洛尘的眼睛。
直到燕彻问出这句,洛尘才明白了燕彻这一番拉扯到底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燕彻是记挂云瑶的,他无非是想让洛尘亲自表态。可在句话之前,洛尘只以为,燕彻担忧今日这场让贤的戏码,不过是场鸿门宴罢了,所以才极力试探。
洛尘没有一丝躲闪,直勾勾的回应着燕彻,“我洛尘此生此世,仅以云瑶一人为妻,与子偕老,终生不弃。”洛尘的誓言说的沉重却坚定,可想而知这番话在洛尘心中压了多久多久。燕彻有些动容,眼睛里不免闪了些泪光,他正在为云瑶高兴。
他笑出了声,算是伪装自己。洛尘通过了燕彻的考验,燕彻将匕首入了鞘,“你想让我怎么做?”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如今这殿堂之上已经没有君和臣,主和仆。现在说话的,不过就是兄长与妹婿。
“国不能一日无君,殿下趁早启程回京登基,执掌大权。”
“那你呢?”
“带云瑶走。”
“怎么走?”
“杀了我!”洛尘毫不犹疑。
燕彻睁大了眼睛,洛尘早已将之后的一切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只是需要燕彻配合。
“洛尘居心不良,篡权夺位,汉王殿下镇压叛乱,清除逆贼,以皇室血统隆登王位。从此这世上再无洛尘。”洛尘说的不紧不慢,却句句能定人心。
“你真的要以这种方式消失!堂堂功臣将女,以叛乱之名殒身。洛家也算是名门将府,洛家军所向无敌世人皆知,你就真的要以一己之力毁了他们的名声。”燕彻有些想不通,洛尘想要消失,明明可以选择功成归隐,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极端的方式。
“殿下不必为我多虑,我心意已决!”洛尘依旧是那么坚定。她这样做,才能把洛家从政治倾轧中彻底解救出来。洛尘不知挣扎了多久,朝野之中权争利夺。洛家不论谁依旧在朝野之上,对洛家来说皆是威胁。可洛尘这样一做,正如燕彻所说,洛家的荣誉,洛家的门楣光辉,便随洛尘一起烟消云散。可权利荣誉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过眼烟云。
“但我死之后,还有些事需要殿下帮忙善后。”
“你尽管说。”
“第一,我死之后,洛家军会悉数归顺汉王,还请汉王整饬军事,善待军将。”
“必然。”
“第二,我死之后,抄没洛府,驱赶家眷。殿下莫要插手,姜岿会替我安顿好我的亲眷。”
“可以。”
“第三,朝中奸佞陈音,阿谀奉承,诡计多端,害我父兄,问罪当斩。”
“好!”
“第四。”洛尘顿了一顿,又抬起头来盯着燕彻,“当一个明君!”洛尘的语气明显软了许多,她哪是要求,明明就是乞求。洛尘深知这利欲政治,做君王的要想清廉爱民要抵挡多么大的诱惑。她只能乞求燕彻,能做个好君王。
“若你做不到,我不介意再反一次。”洛尘的语气突然又硬了起来。
燕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洛尘不爱江山,却爱民。“你放心!”燕彻没有哄骗洛尘,他想做个好皇帝,十几年前就想。他看过了自己父亲的政权被反,也经历了燕景政权颠覆,这道道鲜血刻画在历史簿上,怎能不深刻?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一道道亮光顺着窗户射了进来,反射在洛尘的脸上。洛尘朝着亮光望去,有些刺眼,不自觉闭住了一只眼睛。黑夜散去,白天将至。
洛尘重新掀起衣袍,跪在地上,“谢兄长恩典!”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沉重一声。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的伤疤,穿过面具缓缓落下,滴在地上。
燕彻没再说话,上前去扶起洛尘,是他该对洛尘说一句“谢谢!”对云瑶说一声“对不起!”可终究没有说出声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