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夏吕斯男爵和小普一起走出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家门,我如释重负,这个发生在一下午的沙龙,看起来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从每位来客身上延伸出去的大段对话背后都隐含他们内心最复杂的活动,上至盖尔芒特公爵夫人,下至档案保管员,中间还穿插着回忆和发生在其他时间的事。如果这场沙龙再不结束,我想会疲于记住他们的面孔,然而猜想这三流沙龙是为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的沙龙做铺垫,而到了一流沙龙,保不准会写更长。
夏吕斯男爵约好和小普一起出门,他在和法芬海姆亲王说话,小普在等他,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得知小普要和自己的侄子一起走,前来阻拦,说他已经忘了你们的约定,你快背着他走吧。至于她脸上的不悦,应是怕夏吕斯男爵向小普说自己坏话。毕竟夏吕斯男爵进门探望时,就有这样一件事: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在巴尔贝克海滩想多待些日子,怕自己带的钱不够,又怕支付手续费不肯从巴黎汇钱,于是向夏吕斯男爵借了三千法郎,一个月后,夏吕斯男爵和他婶母怄气,要她把借款电汇给他。他收到了两千九百九十几个法郎。后来他问她是不是弄错了?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没错,电汇还要花六法郎七十五生丁嘛。
万万想不到,盖尔芒特家族的一员,法国上流社会的贵族,从小就能接触伟大人物的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居然抠门至此。后来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因为一件小事惹得夏吕斯男爵不快,他怒而写信给他的婶母,说要把电汇单的事宣扬出去,让她名誉扫地。但第二天他不仅没这样做,反而去向他的婶母道歉。但是在他不与婶母闹矛盾时,却逢人便讲这件事,讲的时候并无恶意,只是想让大家笑笑。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不想让自己身边的人再听信侄子的胡言乱语——虽然那些都是她性格的一个侧面——但并没有妨碍夏吕斯男爵在出门的楼梯上,叫住了小普。
他俩在行走的路上谈了一些话,从这些谈话中可以感觉到夏吕斯男爵是个阴晴不定的人。他一面向小普打听布洛克的事,一面在见到布洛克父亲时,听小普问要不要把老布洛克介绍给他而大发雷霆。一面紧紧夹住小普胳膊,前一秒还在夸赞他,此时却说“您怎么一点也没有价值观念!”他觉得老布洛克不配与他相识。再说他本身就是同性恋(此时小普还不知道),却在提到那种女性化的男人时,说他们是小瘪三。他谈话时的态度既高傲又浮浅,小普觉得这浮浅跟盖尔芒特公爵夫人相近。
最后,他果然还是提到了维尔巴里西斯夫人,说她再婚时嫁了一个地位低微的迪里翁先生,使法国最高贵的姓氏变得毫无价值。把他婶母不愿意向外人展现的老底儿掏了出来,这让小普暗自思忖:本来看到这样大杂烩的沙龙时,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就降低了,现在又听说她不过是迪里翁夫人,我就更对她嗤之以鼻。小普现在觉得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是在拿着贵族的爵号招摇撞骗,并且再也不把她看作圣日耳曼区的人。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沙龙就此落幕,它就像个引子,我期待着观看那场更大的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