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晚上,团里举办舞会。家属们都来了,还带来一些市里的女青年。团领导的意思不言而喻,借此机会给他们的大龄未婚参谋干事们介绍对象。
成文和蒋薇薇躲在团部大楼三层为她们辟出的宿舍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谁叫也不开门。当她们判定走廊里的脚步声都进了舞厅(大会议室),再也没有人来打扰的时候,俩人裹上军大衣,戴上棉帽子,一溜烟跑下楼,一前一后跑出团部大楼。
大雪节气刚过,夜间气温就接近了零下30度,边城已经半埋在大雪中。团部大院里开出了几条齐腰高的雪道,通向不同的单位。
成文和蒋薇薇走在去卫生队的那条雪道里。蒋薇薇抬头望着黑蓝的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今天是十五吗?我怎么觉得边疆的月亮比内地的要圆要亮。”随着说话,白生生的哈气从她嘴里不断地冒出来。
“快到十五了,我看你是爱上这里了!”成文停下脚步,靠在雪墙上,也仰头望着月亮:“如果不是这么冷,能赶上我们家乡的月亮了,又圆又亮,唉,小时候躺在妈妈怀里看月亮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又想家了,过两天咱们就能回家休假过年了!”蒋薇薇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蒋薇薇问:"哎,你的峰辉怎么样啦?”
“信里说前段时间去广州深圳考察了一圈,最近到北京了。”
"调动到那里工作了?”
“没说清楚,只说先工作一段时间,想过过单身日子。”
“好事儿呀,我觉得他在为你做准备呢,我的傻姐姐。"蒋薇薇顽皮地笑了起来,搂起成文的一只胳膊。月光下,成文的脸却显得惨白,挂着忧虑,她低声说道:“如果是这样,我是不好的,他还有家庭和孩子。"
"他爱你,那是他的事儿,我觉得你应该想的是你爱不爱他!"蒋薇薇大声说。
成文不说话了。舞曲声欢笑声从团部大楼三层大会议室背面的窗户里传出来,清冷的月亮就悬在大楼楼顶的角上。
“你是爱的,那就顺其自然吧!"蒋薇薇看着她,肯定地说。
"走吧,脚有点冻僵了,别让我的嘎尔迪等急了!"蒋薇薇挽着成文,两人踏着月光,顺着雪道,向不远处埋在雪中亮着桔红色灯光的那排平房走去。
进了卫生队大门,顺着走廊,经过她们曾经住过一段时间的病房,向深处的药品库走去。卫生员徐帅正等在那里。
“终于来了,嘎哥都让我望了好几次风了!”
门一开,一股药味扑鼻而来,他们穿过一排排药品架,绕过码放整齐的药品箱垛,停在"一堵墙"前面。徐帅弯下腰去,只听“刺啦”一声,落地卷帘门打开了,里面是与药房连着的宽敞的车库。
黑暗中,一道手电光照了过来,刺得两个女孩睁不开眼睛。
光柱后面传来吃吃的笑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讨厌,你们在哪儿?”蒋薇薇嗔怪。
光柱落到地面上,慢慢地移到一块毯子上,毯子上摆着酒、白磁碗、几碟凉菜、花生、石榴,还有一碗干奶酪。光柱移到对面卫生员张坤的脸上,张坤做了个鬼脸,探身一把抢过手电,把盘腿席地而坐,张嘴笑着的嘎尔迪从上到下照了好几遍。
“讨厌,谁不认识你们?!”蒋薇薇把成文安顿好,走到对面嘎尔迪身边。正卧在那里的阿尔斯楞立即起身让位,走过来,爬在成文身旁,成文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它。
“咦,怎么这么热乎?”成文摸摸屁股下面的垫子。
“嘎哥为你们准备的电热毯。”坐在她边上的张坤说。好心细体贴的男人,薇薇是找对人了,成文想。
蒋薇薇从嘎尔迪身后端出一个彩纸盒,打开盒盖,里面露出一个圆圆的黄灿灿的大蛋糕。
“哇,谁过生日呀?”成文惊异,薇薇只告诉她到卫生队玩儿,像他们以前那样,没告她还有这个节目。
“我嘎哥!"蒋薇薇说着,一边往蛋糕上插蜡烛,一边与嘎尔迪交换着幸福的眼神。
"不提前通知,没带礼物呀!”成文嗔怪。
"不急,成文姐,他们结婚时咱们送大礼!”徐帅一边用打火机点燃蜡烛,一边说。
"都谈婚论嫁了?!"成文疑惑地看看徐帅,又看看蒋薇薇。蒋薇薇莞尔。
"已经私定终身了!"徐帅凑到成文耳边说。
“把你的手电灭了吧,”蒋薇薇亲昵地打了嘎尔迪手一下:"蜡烛才浪漫。"
五张年轻而兴奋的面孔在桔红色的烛光后面摇曳着。
“来,庆祝我嘎哥22岁生日聚会正式开始!请寿星许愿!”蒋薇薇宣布。
“还有这花样?我以为就是喝酒喝酒喝酒呢!”嘎尔迪搓着手。
“许个愿吧,这是必须的,许个长久的,还有短期能实现的。闭上眼,双手合十,对,就这样!”蒋薇薇指挥着。
“可我们蒙族不是这样的!”嘎尔迪想申辩。
“现在听我的,对,别把愿望说出来!”蒋薇薇看着闭着眼睛的嘎尔迪,眼神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纤纤地传递着爱意。成文羡慕地看着他俩,心里竟有些酸溜溜,身边有一个真正关爱你和被你关爱的人,这才是真正的现实的幸福呀。
许完愿,蒋薇薇招呼徐帅切蛋糕。徐帅从卷轴门下面的缝隙里钻了出去,不一会儿,捏着一把小手术刀回来了:“崭新的!”他得意地炫耀。
“哎呀妈呀,你这是杀猪用宰蚂蚁的刀呀,这刀儿也太小了!"蒋薇薇笑道,又问嘎尔迪:“你那把精美的蒙古刀呢?”
“被张队长视为凶器暂时保存在他那里了。说好了,我俩有一个离开部队时才能物归原主。”嘎尔迪笑笑。
徐帅笨拙地切蛋糕,蒋薇薇分给每个人。大家都为蛋糕味道与众不同而啧啧称赞。
“这是我请城里那位面包师做的,他说用了他家俄罗斯的古法,为我特制的,用蜂蜜和牛奶和面,烘培时间也有讲究!"
"怪不得好吃!”徐帅和张坤连吃两块,就连怕甜的嘎尔迪都吃下去一块。
蒋薇薇下令开始喝酒的时候,嘎尔迪乐了,率先敬两位女士三杯,并自干为尽以表谢意。几个人轮番敬寿星酒,蒙古汉子来者不拒,悦然而实在,一律一饮而尽。
徐帅递给嘎尔迪一个旧烟斗:“嘎哥,这是你一直想掠夺的,今天你过生日我送给你”。
嘎尔迪把玩着那个烟斗,爱不释手:“你小子终于想通啦?哥有点夺人所爱呀!不过放我这总比放你那有用武之地。”
“别扯了,拿着吧!”
草原白超过60度,一瓶下去,寿星依然神情自如,妙语连珠,倒是几个汉人说话舌头都大了起来。
张坤把那盘奶酪递给成文:“姐,尝尝这个,这是嘎哥家自制的,这个解酒。”成文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又拿起一块放进阿尔斯楞嘴里,阿尔斯楞的大嘴一张一合地咂摸着,估计还在寻找刚才蛋糕的味道。
奶酪酸酸的,甜甜的,这让成文又想起了草原军区招待所那位帮助过她的可爱的蒙族姑娘彩彩克……
大家让蒋薇薇一定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为嘎哥献歌。蒋薇薇望望窗外的月光,又看看眼前的烛光,迎着寿星深情的晶晶亮的目光,唱起了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嘎嫂都唱歌了,嘎哥也得表现一下,跳个你拿手的蒙古舞!"徐帅喝下一杯酒喊道,成文张坤立即鼓掌巩固这个提议。
嘎尔迪坐直身体,不慌不忙拿过一个碗顶在头上,嘴里哼着《草原酒歌》的旋律,抖着肩,头部开始前左后右平面画圆,虽在似醉非醉状态,但动作相当专业,至始至终碗也没有掉下来。
“不行不行,正式跳一个!"徐帅不依不饶:"就跳你自己天天琢磨的那个歌,蒙古心!"
嘎尔迪看看蒋薇薇,蒋薇薇正脉脉含情地鼓励他。
嘎尔迪站起身,哼唱着这首歌,在烛光中舞动起来,舞姿英武豪放,又柔美细腻,身体各部位的控制十分讲究、精准,无论刚柔快慢都表现的恰到好处,绝不拖泥带水。
蒙古袍是我的温暖
蒙古刀是我的勇敢
蒙古马是我驰骋的意志
蒙古包是我生长的摇篮
成吉思汗是我的祖先
英雄梦是我的信念
血与乳是我父母的恩赐
马头琴是我跳动的心弦
心弦上有我心爱的姑娘
伴随着我驰骋到永远
啊,在这富饶美丽的草原上
蒙古心就是那燃烧的火焰
在那燃烧的火焰中
有我永恒的爱恋
……
“成文姐,这是嘎哥自己整的歌,他己经为蒋大夫走火入了魔,也不跟我们跳霹雳了,天天就整这靡靡之音,嘿嘿……"徐帅虚着醉眼,悄悄对成文说:"看见没,喝多了跳得更好!"
嘎尔迪跳完舞一坐下,大家还没鼓完掌,蒋薇薇就情不自禁地搂着他的脖子,倒进他的怀里,嘎尔迪低下头去亲吻她……
另外三个人没眼再看,徐帅结结巴巴地说:“张坤,唱支你们贵州的小曲儿呗!”
“不行,不行,我五音不全···”木讷的张坤不好意思地推脱,徐帅和成文继续鼓动,张坤不说话。忽然,张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角落,大家也莫名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啊——”长长的一声,吓了大家一跳,张坤竟然开唱了!
他用家乡话唱《北国之春》日本歌,优美的旋律被他跑调离了谱,徐帅笑得撞在他身上,张坤不受其扰,推开他,继续高歌,成文笑得爬在阿尔斯楞毛绒绒的背上,直不起腰来。蒋薇薇已经捂着肚子扭成一团,嘎尔迪干脆向后一仰,躺在地上,仰天长啸。
一首歌终于唱完了,张坤羞涩地对大家说:“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五音不全,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
众人擦着眼泪,揉着肚子,艰难地扭坐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挺好,挺好……唱死个人儿也不用偿命……
突然,张坤眼睛一瞪,说:“那我再唱一首吧!啊一一一”
“啊一一""妈呀一一"大家喊着,笑着,又都捂着肚子滚倒下去。
“里面干吗呢?”外面忽然一声大喝。
“没事儿,周末,大家热闹热闹。”好像是张队长在回答。
“噗,噗”嘎尔迪眼疾手快吹灭了蜡烛,几个人都噤了声。
徐帅蹑手蹑脚地挪到小窗子下面,踩在旁边的凳子上,提着身子往外看,月光照在他的头发上。
“是团里的流动哨!”徐帅扭过头来压低声音告诉大家:“好像张队长把他们引走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再看阿尔斯楞,那厮已立在门边,夹着尾巴,一副严阵以待的攻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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