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议论,这是殉情呢,家里人不让愿意这门亲事,俩憨孩子约好了的这是,啧啧,真是憨孩子,活着什么事解决不了,非死。
也有人议论,艳梅八成是有了,不然不会喝药。要不然平时这老实巴交的丫头,怎会敢喝药呢,你说是吧?
自从听说这件事,谷雨的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怎么也想不通,人为什么要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喝农药,不苦吗?平时谷雨感冒要吃安乃近,那停留在舌头后根的一点苦都要让她作呕。
谷雨偷偷地把家里一瓶氧化乐果打开盖子,还没放到鼻子跟前,刺鼻的味道就呛得谷雨睁不开眼睛,她皱着小脸,赶紧盖上盖子,又去手压井边的水盆里洗了三遍手,还打了胰子,结果一天手上都有味道,害得她一天都不敢用手拿东西吃。谷雨实在想不通那么难喝的农药李立夏的姐姐是怎么喝得下去的。
死,真的是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那几天谷雨常想,人死了是不是就想睡着了那样?还是像故事中说的,还有魂。魂飘在空中,想去哪就去哪儿。
村里的人都去李立夏家去看热闹去了,谷雨的妈妈不让谷雨去,说人死三天不干净,会被脏东西扑了身。
谷雨胆子小,但还是经不住好奇的心。李艳梅死后的第三天,谷雨放学后还是偷偷去了李立夏家。
用红砖垒起了的小小的院子里,气氛肃穆又诡异,村里几个壮年的汉子正在安静地来回走动忙碌着什么,不时又小声说着什么。李立夏正两眼红肿靠着墙站在发呆。看见谷雨走进院门,李立夏的眼睛又红了。谷雨赶紧走上前去,拉住了李立夏的手,陪她站着,也不敢说话。
李立夏似乎几天之间一下子长大成熟了,连说话的语调都像大人了。
李立夏悄悄跟谷雨说,她的姐姐李艳梅要跟她的对象结婚了。院子的东西就是给她姐姐准备的嫁妆。
谷雨瞪大了眼睛,没有反应过来。死了的人也可以结婚?那些纸糊的房子,家具,汽车,白马,童男童女就是“嫁妆"?
谷雨从没有听说过,但却是真的,李蒋两家要给这两个死去的青年人办一场“婚礼”。
李立夏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这下同意了,早干什么去了!早同意姐姐就不会死了!
谷雨看到李立夏的眼神中有一种陌生的东西,是她所不能了解的。
两家人终于明白了,这对恋人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反抗了他们的权威。他们要到另一个世界里做一对儿自由的爱人,那里没有阻力,只有幸福。
那天,李立夏的母亲来到蒋家村,她告诉李艳梅曾经恋人的老父亲说,两个孩子给她托梦了,说要结婚,不然就不让两家安宁。蒋父抽着烟,半天吐出一口烟雾,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那就结吧。
于是两家人便给这对亡命的鸳鸯办了一场迟来的婚礼,以求自己的心安。
这天是李艳梅出嫁的日子。两家人家分别挤满了人,都想一睹这难得一见的阴婚场面。
说是阴婚,流程却和正常婚礼的流程没有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新人变成了装在小匣子里的一捧骨灰。还有就是人们的脸上都不敢露出喜气的神情来。
李立夏的爸妈眼睛红肿招待着客人,李立夏仍是呆呆的面无表情。几个不懂事的弟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打闹着。门口搭了临时的棚子,棚子下是十几张桌子,邻里亲戚朋友都来吃“喜酒”,唢呐班子热闹的唢呐声喜气洋洋,不知情的还真以为这是一场 正常的婚礼。
十点钟的样子,男方家里来人了,接走了艳梅的骨灰盒和嫁妆,李立夏的父母哭着追了出去,众人跟在后面走着看着追出了老远。
李立夏还是呆呆地站在门口,没有任何表情。人群里的谷雨上前去拉着李立夏的手,李立夏忽然哇的哭了出来,看着远去的李艳梅的迎亲队伍边哭边喊,姐!姐!声音之凄厉,把谷雨也传染哭了。
男方家里,到处张灯结彩,喇叭匠呜哩哇啦的吹着悲戚的曲调,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气氛。
堂屋里设着供桌,正堂屋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两个小小的方匣子,那是两个年轻人的骨灰盒,骨灰盒的前面,两个用黑框镶着的照片中,李艳梅和她的爱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忙碌的为他们忙碌地准备婚礼的人,人们肃穆着脸互相道喜,吃着酒席。
傍晚时分,一个吉祥的时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悲戚的唢呐声中,将骨灰盒送进了荒地上一个精致的小房子里。生不能在一起,死了,李艳梅终于和她爱的人住进了一个墓穴。
“婚礼”结束后,从此两家人以亲家关系来往了。
李立夏再来上学的时候,更瘦更苍白了。爱笑泼辣的她也变得沉闷不爱说话了。
那天,她跟谷雨说“雨,你说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真的可以到生死相随的地步吗?”谷雨觉得她说话很像大人,成熟又难懂。但谷雨还是回答:“可以的吧,你姐姐和你姐夫不就是这样的吗?”
李立夏苍白着脸,眼睛看着前方,没有作声。眼神成熟的像个大人。
小池塘边上又靠满了一排棉花树,棉桃垂着头。水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上面又布满了满了土坷垃和棉桃子。
祸不单行,谷雨后来学到这个词,才发现如此贴切。那一年,李立夏的姐姐自杀后的一个月,李立夏高烧不退,在村卫生院打了针也不好,又去乡里的医院,挂了几天水,还是没用。最后去了县医院,抽了一管子的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李立夏的父亲说,你闺女得了白血病。
原来,李立夏一直莫名流鼻血,身上毛孔里的小血点子都是这种病的征兆。
医生说,这种病目前是看不好的,只有化疗才能维持一段时间,但化疗需要很多钱。
到底需要多少钱,李立夏的父母也说不清,只说一辈子见过的钱加起来也不够。
当天就带着李立夏回村里来了。
李立夏问父亲,她得了什么病?
父亲努力让额头的沟壑舒展开来,说,没多大病,回来吃点药就好了。李立夏半信半疑看着苍老的父亲,一转头看到正在偷抹眼泪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