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围场 下
再过得片刻,武备兵道,六军统制,在朝诸将,纷纷到来,约束各自人马列在西陵侯府与定亲王府人马的两侧。
数千人聚集在围场上,鸦雀无声。又过得一刻,已有点点柔和的晚秋阳光洒在围场上。远处蹄声如闷雷滚来。晨风带得旌旗招展,猎猎作响。三千御林军衣甲鲜明,刀枪耀眼,不一时便在高台四周布好阵势。
场中众人早翻身下马等候。乔天渊仔细看去,见数十名侍卫簇拥中一人龙冠黄袍,缓缓登上高台。这定是当今天子了。虽然看不太真切,但隐约见皇上五十开外年纪,双目炯炯。众人齐齐跪倒三呼“万岁”。
皇上挥一挥手道,“平身!”乔天渊听他说话中气似乎不足。这两个字在旷野中被风一吹,便轻轻飘散了。
只听他续道:“本次秋围,望众卿奋力……朕……咳咳……”乔天渊暗道:“看来皇上病得不轻。”
众人虽听不清他说的什么,但仍是大呼“遵旨”。
如往年围猎一般,第一箭当然是皇上来射。早有数百御林军远远驰去,驱赶树林草丛中的野兽出来。不一时,只见雀飞兔走,狼奔鹿撞。被赶出来的野兽见四周布满人群,不知如何逃脱,东奔西跑,到处乱逃。只见皇上甩去龙袍,接过近侍手中的开天弓,搭上凤尾箭,一箭射去,正中一只梅花鹿。这鹿前蹄一栽,翻倒在地。众人见皇上箭无虚发,忙不迭山呼“万岁”。孰知这箭并未射中要害,这鹿只是在地下滚了一滚,便后蹄一登,又跑开去。
这一来,围场上登时寂静无声。乔天渊斜眼看皇上脸色,见他笑容一下僵住,显是十分不快。他愣了一愣,大声道:“六弟、大将军,你们谁能先射得此鹿,便算拔了头筹,就拿了朕这开天弓去。”在场众人中,论地位、论权势,当属定王和西陵侯最高。皇上一言出口,便是下旨,隐有让他二人比试之意。不过,开天弓乃是先帝遗物,皇上这话也就更不是儿戏了。
那鹿受了箭伤,此时还未跑远。定王冲乔天渊微微一笑:“大将军,看你我谁能逐得此鹿。”话音未落,便催马追出。
左长威忙低声道:“快追!”
乔天渊二十几年来过的生活恬淡平静。今日作了温天扬的影子,在此场面下,也不禁感到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威风。他自幼受师父教导,文武双全,本就不是平常的樵夫。否则单凭容貌相似,也做不得温天扬的影子。当此时,他见定王一马飞出,也激起年轻人心中万丈豪情。不待左长威话落,他便也催马追去。两人手下众人也紧紧跟在后面。
二人胯下都是千中选一的好马,一时难分轩轾。那头鹿虽受伤,但似乎也知情况危险,在前面拼命奔跑。
又追得片刻,定王抽出一支箭,稳稳将弓拉开,右手一放,那箭嘶风而去,直取鹿颈。本朝马上得天下,因此自皇上以下,无不精于骑射。定王虽略上年纪,但弓马娴熟,自忖这一箭势在必中。哪知只听“叮”的一声,斜刺里一箭飞来,竟将他这一箭撞掉。那鹿又受一惊,猛地一窜,奔得更加迅速了。
原来乔天渊也对准鹿颈射出一箭。正巧两箭齐至,却碰在一起,双双坠落。定王扭头盯了一眼乔天渊,道:“大将军好箭法!”语气中颇有忿忿之意。按围猎规矩,双方争抢猎物并无不妥,但阻拦对方射猎却是十分不该。就如下棋时悔棋,赌钱时出千一般。乔天渊要待解释,却也觉得实在太巧,迟疑一下,定王已催马逐鹿而去。
那鹿连伤带惊,专拣人少林密处跑去。定王和乔天渊一前一后,紧随不舍。三转两转,已入密林深处。眼看那鹿已筋疲力尽,但眼前总是树木阻拦,无法发箭。定王心急,“嗖嗖嗖”连珠三箭发出,都钉在树上。他一咬牙,双脚猛夹马腹。那马吃痛不起,嘶鸣一声,四蹄离地,如腾云驾雾也似的急窜而出。定王掣箭在手。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那鹿应声倒地,抽搐几下,再也不动。
乔天渊只迟到一步,见鹿已倒毙,忙道:“定王好……小心!!”
定王一箭得手,心中正在欢喜,听乔天渊与他搭话,扭头笑道:“大将军……”他只说得三个字,忽听乔天渊叫“小心”,如坠雾里,不知该小心什么。但他毕竟久历沙场,听得身前风声有异,猛回头,见三支羽箭齐齐射来。
阳光自他身后透过树叶照下来,三支箭头精光耀眼,如同三点寒星。
定王不及细想,双脚一踩马蹬,身子凭空跃起。三支箭从他脚下飞过。乔天渊在后暗道:“好俊身手!”
饶是如此,也吓得定王一身冷汗。他一口气未换过来,迎面又是三箭飞出。此时他身在空中,再无借力之处,双腿连弹,踢开两箭,但另一箭却无论如何躲不开了。
前三箭一射出,乔天渊便已跃起,直扑向那箭来路。不料迎面也是一箭射来。此时他也是身在空中,未料到对方连珠箭发,分袭两人,如此迅速。他左手一挥,将手中雕弓掷出,撞开射向自己的一箭。但眼看着剩下的一支箭直射向定王小腹,却也无能为力。
定王心中暗叹,“不料今日毙命于此,可惜我大志未遂,鸿图南展。”
只听“叮”的一声,从他身后飞来一柄宝剑,正撞在那箭尾部,将箭撞得一歪,失了准头,刺入定王左腿。那剑若再迟来半分,定王定遭不幸。
定王落地一个踉跄,靠在一棵大树上。
“义……王爷可有大碍?”如一阵旋风般赶到的苏素素飞身下马,伏下身细看定王伤势。
定王左手抓住箭杆,猛地把箭拔出。他微哼一声道,“这小伤还奈何我不得。”顺手撕下一条红袍裹在伤口处。
箭是从一块大卧石后发出的。乔天渊见石后草丛一片杂乱,显是有人刚刚离去。箭一发出,自己便已纵身过来,这人却居然又向两人连发四箭,只阻得自己一阻便从容离去。这等沉着与武功,实是少见。
他从石后走出,忙道:“王爷受惊……”却见苏素素手执着那支带血的箭走上前来,“大将军,这箭你如何解释?”本来苏素素不日将过西陵侯府成亲,应与温天扬间有所避讳。但一则她性情刚直,素有男子之风;二则身负武功,自视甚高,不在乎那些世俗礼节,三则此事关系甚大,不由不当场问清。
他接过羽箭,细细一看,箭杆尾部竟然刻着“西陵”两个字,不禁大惊。他自己用的弓箭上便刻有这两个字,和手中的箭一模一样。他本就是替身,突然遇到如此变故,不知如何应答。
他身侧一人突接道,“苏姑娘息怒,我看此事大有文章!”三人侧目,见来者正是左长威。远处人马躁动,浮尘四起,显是定王和西陵侯府的手下赶来。
左长威接道:“两府既结秦晋,份属一体,鄙府小小一支羽箭如何作得准?”此话中规中矩,又含蓄点出苏素素身份,劝她不要在未来夫婿面前如此无礼。
苏素素哼了一声,却也不便反驳。定王道:“若说有人窃用贵府之物,总管至少也要担一个失职之过吧!”左长威忙躬身道:“王爷说的是。左某回去一定严加查问。”定王不置可否,左手在树上一拍,一纵上马,与苏素素绝尘而去。
乔天渊道:“左总管,……”左长威却是挥挥手道:“侯爷请上马。”乔天渊见他面色平静如常,不见丝毫异样,心道:“前晚有人截杀西陵侯,今天又有人行刺定王。莫不是……”他知宫廷之内波谲云诡,非外人所能逆料,自己一个“影子”,又何必知道,便不再言,催马迎上赶来的侯府中人,奔回围场。
见定王遇刺受伤,参与围猎之人纷纷交头接耳。皇上见“温天扬”众人也随后归来,轻嗽一声道,“大将军,此事你要仔细彻查。”乔天渊生怕露出马脚,只应了声“是”。
皇上接道:“既六弟受了伤,今日围猎就到这里。六弟逐得此鹿,朕这开天弓就赐与六弟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