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放松起来,有时候躺在床上,苏楣会不由自主地感觉身体好像开始陷入了床垫。对没错,是陷入,没有别的动词更能形容这个意境了。如果她也看过宫崎骏的《哈尔的移动城堡》,她就能具象地理解这种抽象的感觉:黑魔法一股一股地冒出来,涌到身边包围着,而后一点一点吞噬身上一切,包括你本身。
过了好久,苏楣才明白,那就是太累的感觉。这个时候,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从脚底而起,直让人舒服地忘乎所以,双脚好像一下子被解放,随着身体的陷入,而陷入。或者其实是身体随着双脚的感觉而陷入。
她现在不愿意醒了。我们常常抱怨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大脑并不停歇,生活被工作束缚得不可喘息,简直是太过份了。有谁想过脚的感受呢?其实,脚才是最绷紧神经,最不停歇的那个角色,我们的脚,实在是太累了。
从白天离开床铺开始,当思绪还没酝酿好如何迎接这一天,也许大脑还是一片茫然,甚至还在起床气当中,脚就已经在工作了。苏楣站在镜子前,望着里面的自己,左手漱口杯右手牙刷,全身上下几乎每一个部位都还在赖床呢!但脚,却只值得了一个默默的“站”字。可怜的脚。
和普通人一样,有时候,坐在火车上,我们谁都会低头看着来来往往的无数双脚。苏楣敢肯定,每一双脚都背负着一个沉重的身躯,而每一个身躯都背负着一个世界。好吧这其实是夏多布里昂说的。这位两百年前的浪漫主义作家在《意大利之旅》里说:每一个人身上都拖着一个世界,由他所见过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真理啊不是吗?
苏楣继续低着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脚真是太可怜了。天晓得世界有多重?天天拖负着这样的分量,还不如每天都革新一遍记忆呢。坐着是否会好一点呢?其实坐着也不外乎是通过臀部而对脊椎进行犒劳。脚呢?好吧,脚又被忽视了。
经过一整天的劳碌,终于回到了床上,双脚放在柔软的床垫上,仿佛才有了依靠。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让它们得到放松,毕竟,它们还是由大脑神经控制的。苏楣摊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回忆一整天的辛酸苦劳,全身上下都像湿毛巾一样被拧干,一滴水封都不剩。她给眼睛敷上了蒸汽眼罩,大脑瞬间发出全体放假的指令,唯独双脚还在柔软的床垫上欢快地遨游着。
这时候,床垫化成了黑魔法,一股一股地冒出来,涌到了苏楣的身边,包围着,然后一点一点地吞噬着苏楣的身上一切,包括苏楣自己本身。当然,这一切苏楣并不知道,因为她太累了,累得已然没有知觉,只有双脚还清醒着。
没错,脚又被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