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的回报:陈大郎与乌将军的奇遇
上接《江上奇遇:强盗的义气与神秘的苎麻》
却说陈大郎自从妻子、舅舅离开后十多天,欧公已经回来了,却见崇明又派人送信来,说:“前日褚敬桥回复说让外甥们快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见到?”
欧公夫妇和陈大郎都大吃一惊,说:“都已经过去十天了,怎么说没见到?”
送信的人说:“根本就没看到他们的影子。你岳母倒是好了,但你女儿、儿子是怎么回事?”
陈大郎急忙去找那个载他们去的船家询问,船家说:“到了海滩边,船进不去了,你家的小官人和小娘子说:‘上岸去,路不远,我们认识路,你回去吧。’
当时天快黑了,他们两个急急忙忙走了,我摇船回去了,怎么会没见到?”
欧公急得没有办法,对妻子说:“我在这里看家,你和女婿去看望丈母娘,顺便打听一下消息回来。”
他们两个心里慌乱,听到这话,便一刻也耽误不得,急忙准备行李,雇了船。
第二天一早到了崇明,见到了陆氏母亲,询问原因,才知道病情已经逐渐好转,只是外甥儿女一点消息都没有。
曾氏便大声哭喊“心肝肉”。陆氏和邻居妇女们纷纷前来询问情况,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
陈大郎是个急性子,愤怒地拍桌子踢凳子,说:“我知道了,都是那褚敬桥寄的什么鬼信!是他趁机打劫,用计拐走了。”
于是不顾一切,生气地走到褚家。褚敬桥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迎面撞见,正要问个明白,却被陈大郎抓住胸口,喊道:“还我人来!还我人来!”就要把他拉到官府。
这时已经惊动了街坊邻居,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褚敬桥脸色苍白,嚷道:“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也得说清楚啊!”
陈大郎说:“你还想赖!我好端端在家里,你寄什么信,把我的妻子、舅子拐到哪里去了?”
褚敬桥拍着胸膛说:“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好心办坏事。我好意为你寄信,你的妻子根本就没到,今天这话,真是飞来横祸!”
陈大郎说:“我的妻子、舅子已经去了十天了,怎么还没见到?”褚敬桥说:“你这是强词夺理!我到你家寄信的时候,算起来已经十二天了。
第二天傍晚到了这里以后,就再也没出过门。这时候你的妻子、舅子还在家里没动身呢!
我什么时候拐骗过?现在四邻八舍都可以作证,如果我十天内曾经出门去过那里,那就算是我的责任。”
众人都说:“哪有这种事!这不是遇到了拐子,就是遇到了强盗。不能冤枉好人!”
陈大郎知道这件事与褚敬桥无关,只能放开手,忍气吞声地跑回曾家。他在崇明县递交了诉状;又到苏州府递交了诉状,府里批给县里捕衙缉访。
他又在各处粉墙上贴了招子,许诺出赏银二十两。还找到了原来载他们去的船家,也把他拉到巡捕处,讨了个保,押出去挨查。
然后又回到崇明与曾氏一起住了二十多天,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不知不觉中,残冬将尽,新岁又来,两人只好回到家中。
欧公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三个人哭成一团,自不必说。别人家都在欢欢喜喜地过年,唯独他们家烦恼不已。
一个正月,又匆匆过去了,不知不觉已是二月初头,依然没有任何影响。
陈大郎突然想起去年要到普陀进香,只为要求儿女,如今不想连儿女的母亲都不见了,我真如此命蹇!
今天是十九日,是观音菩萨的生日,何不到那里进香还愿?一来祈求观音菩萨的报应;二来看看浙江的景致,消遣闷怀,顺便做些买卖。
决定之后,对丈人说过,把店铺托付给他管理。收拾行李,取路向杭州而来。
过了杭州钱塘江,下了海船,到普陀上岸。三步一拜,拜到大士殿前。
焚香顶礼已过,就将分离之事通诚了一番,重新叩头道:“弟 子虔诚拜祷,伏望菩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使夫妻再得相见!”
拜罢下船,就泊在岩边宿歇。睡梦中见到观音菩萨口授四句诗道:
合浦珠还自有时,惊危目下且安之。
姑苏一饭酬须重,人海茫茫信可期。
陈大郎猛然惊醒,一字不忘。他虽然不太精通文理,但这几句话却也解得。
叹口气道:“菩萨果然灵感!依他说话,相逢似有可望。但只看如此光景,那得能勾?”心下但快,那一饭的事,早已不记得了。
清早起来,开船归家。行不得数里,海面忽地起一阵飓风,吹得天昏地暗,连东西南北都不见了。舟人牢牢把握船舵,任风飘去。
须臾之间,飘到一个岛边,早已风恬日朗。那岛上有些小喽罗,正在那里使枪弄棒,比箭抡拳,一见有海船飘到,便一伙的都抢下船来,将一船人身边银两行李尽数搜出。
那些大多是烧香客人,所带不多,不满众意,提起刀来吓他们要杀。陈大郎情急了,大叫:“好汉饶命!”
那些喽罗听是东路声音,便问道:“你是那里人?”陈大郎战兢兢道:“小人是苏州人。”
喽罗们便说道:“既如此,且绑到大王面前发落,不可便杀。”因此连众人都饶了,齐齐绑到聚义厅来。
陈大郎此时也不知是何主意,总之,这条性命,一大半是阎家的了。闭着泪眼,口里只念“救苦救难观音菩萨!”
只见那厅上一个大王,慢慢地踱下厅来,将大郎细看了一看。大惊道:“原来是我的故人到此,快放了绑!”
陈大郎听得此话,才敢偷眼看那大王,正是两年前遇到的那个多须多毛,在酒楼上请他吃饭的人。
喽罗连忙解脱绳索,大王便扯一把交椅过来,推他坐了,纳头便拜道:“小孩儿们不知进退,误犯仁兄,望乞恕罪!”
陈大郎还礼不迭,说道:“小人触冒山寨,理合就戮,敢有他言!”
大王道:“仁兄怎如此说?小可感仁兄雪中一饭之恩,于心不忘。屡次要来探访仁兄,只因山寨中多事不便。日前曾分付孩儿们,凡遇苏州客商,不可轻杀,今日得遇仁兄,天假之缘也。”
陈大郎道:“既蒙壮士不弃小人时,乞将同行众人包裹行李见还,早回家乡,誓当衔环结草。”
大王道:“未曾尽得薄情,仁兄如何就去?况且有一事要与仁兄慢讲。”回头分忖小喽罗:宽了众人的绑,还了行李货物,先放还乡。
众人欢天喜地,分明是鬼门关上放将转来,把头似捣蒜的一般,拜谢了大王,又谢了陈大郎,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如飞的开船去了。
大王下令摆酒为陈大郎压惊。很快,酒席就准备好了,摆在厅上。那些酒菜里,山珍海味有人肝人脑。
大王入席后,喝了幾杯,陈大郎开口问道:“前日仓促之间,未能详细请教壮士大名,请您详细告诉我。”
大王道:“我出生在海边,姓乌名友。从小力气大,众人都推举我为领袖,暂时主管这座岛屿。
因为见我毛发太多,称我为乌将军。前日从海路到崇明县,得以拜访贵府,与兄台相见。
我不是那种贪图吃喝的人,感激兄台的一顿饭,因为我们这类人看重义气胜过钱财,兄台如果不是从尘埃中看出我的价值,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怎么会欣然接纳?
这就是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兄台果然视我为知己!”陈大郎听后,又惊又喜,心想:“真幸运啊!如果不是前日的那一顿饭,今天连性命都难保。”
又喝了幾杯,大王开口道:“请问兄台,府上有多少人口?”陈大郎道:“只有岳父母、妻子、小舅子,并无他人。”
大王道:“如今他们都平安吗?”陈大郎流着泪道:“不敢隐瞒,去年冬天,妻子和小舅子一起去崇明探亲,途中走失,至今下落不明。”
大王道:“既然这样,尊嫂肯定是找不到了。我这里有个妇女也是你们那里的人,年龄相貌与兄台相配,我想把她介绍给兄台,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陈大郎怕触怒大王,不敢推辞。大王便大声喊道:“请她出来!请她出来!”
只见一男一女走到厅上。陈大郎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子和小舅子,忍不住抱着他们痛哭一场。
大王便让人增加了筵席,三人坐在客位,大王坐在主位,说道:“兄台知道尊嫂在这里的原因吗?
去年冬天,我的孩子们去崇明海岸无人的地方做生意,看见一男一女傍晚同行,就把他们带来了。
我问明原因,知道他们是兄台的家人,连忙安排他们住在别的房间,不敢轻视。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多了。
匆忙中没有合适的机会,心里想着只要能邀请兄台一见,就能用我的力量送他们回家。今天不期而遇,真是天意啊!”
三人感激不尽。那妻子和小舅子私下对陈大郎说道:“那天在海滩上已经看得见外婆家了,打发了来船。
弟弟正走着,遇见一伙人,被绑了起来,以为性命难保。没想到一见到大王,询问来历,我们如实回答,他就对我们另眼相看,我们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今天听他说起,才记起你前年在苏州的遭遇,果然不是假话。”陈大郎又想道:“真幸运啊!如果前日不是那一顿饭,今天连妻子也难保。”
酒席结束后,陈大郎道:“岳父母望眼欲穿。既然承蒙壮士厚恩团圆,早点回家是件幸事。”
大王道:“既然这样,明天送你们上路。”当夜,大王安排陈大郎夫妇在一个地方休息,小舅子在另一个地方休息。
第二天,又设酒为他们饯行,三人拜谢后准备出发。大王又让喽啰托出黄金三百两,白银一千两,彩缎货物在外,不计其数。
陈大郎推辞了几番道:“承蒙厚赐,一个人难以带回去。”大王道:“自然会有人相送。”陈大郎只得拜受了。
大王道:“从今以后,每年应当来一次。”陈大郎应允。大王送他们到岛边,喽啰们已经驾船等候。
他们三人欢欢喜喜,告别后登舟。那海中是强人出没的地方,怎会惧怕风浪险阻!仅仅两天,就由海道送到崇明上岸,海船自去了。
他们三人直接走到外婆家,见到外婆,说明了情况,老人家高兴得不得了,连声叫好。
陈大郎又叫了一只船,三人一起回到家,欧公欧妈看到儿女、女婿都来了,还以为是在做梦!
陈大郎便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一遍,大家悲喜交加了一场。欧公道:“这果然是乌将军的义气,但如果不是遇到飓风,怎么会有缘到岛中呢?普陀大士真是灵验!”
陈大郎又说起大士梦中的四句诗,全家人都感到惊奇。
从此,陈大郎夫妻每年都到普陀进香,都是乌将军派人从海路迎送,每次多则千金,少则数百,必定带着重礼返回。
陈大郎也年年到外地寻找一些奇珍异物奉承乌将军,乌将军每次都加倍回报,于是陈大郎成了吴中巨富之家,这都是因为一顿饭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