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过得很坏,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觉得世事庸碌,而自己一事无成,挫败感与日俱增,事事与我作对。大朵大朵的乌云飘浮在我的头顶,眼前的黑暗全部物化成铅灌在我的身体里,让我龇牙咧嘴地疼。我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想要停下来大哭一场,我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啊?救救我。
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面容平静地穿过一条条小巷,走过一条条大街,跟每个迎面而来的熟人挥手微笑。“早上好。”救救我,救救我!“吃饭了吗?”救救我,救救我!“明天见!”救救我,救救我!没有人看穿我的痛苦,亦如我看不穿他们的。大家努力营造出一个安宁祥和的氛围,粉饰太平成为了所有人的特异功能。
直到路过拐角处,一个人猛地拉住了我。
“年轻人,年轻人,”他很温和地说,“你太痛苦了。”
我惊怖地瞪大了双眼,他居然能够看出我的心声。但我还是故作镇定地问,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这样说?你有什么办法吗?
那个人说,“很显然,我不是普通人。你可以叫我魔法师。我能够看得见你头顶上的乌云。我想要把它们收集起来,下一场大雨。这样你就可以解脱了。”
我并不太明白。我想,即便我再多读几年书,我依然不会太明白。尽管我的确忧郁苦闷,可头顶上的乌云那只是文学上的比喻,怎么可能真的拿来下雨呢?
魔法师见我犹豫不决,随手引我往巷子里一看。原来巷子里早已聚集起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的表面都谦恭和平,可我看得出他们脸上因压抑痛苦的扭曲,听得见他们言不由衷的笑声。他们身上散发着悲哀绝望的气味,他们是我的同类无疑。
我不受控制地向他们走去,轻而易举就融入了他们虚伪的寒暄对话。“您的帽子真好看。”我好痛苦,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谢谢,您的大衣也很有风度。”我才是站在绝路上,我真想死。“您长得跟我一位朋友很相像。”我孤独无依,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真荣幸,很高兴认识你。”没有人需要我,没有我别人会活得更好。
真是神奇!我们居然能够毫无障碍地听到彼此的心声。不知道这是魔法师的魔法,还是世界上的痛苦本质趋同。魔法师欣慰地看着我们,要我们手拉起手,一路走到最高的山上去。我们站在高高的山顶,迎风而立,俯瞰眼前的这座城市。
魔法师振臂高呼,“我要你们说出痛苦的本质!是谁,造就了你们的乌云?是谁,让你们感受到仇恨的力量?”
果然,一些人在感召下丢掉斯文温和的面具,也开始慷慨激昂地叫喊起来了。这个喊,“我恨我的妈妈,她总是对我有那么多的要求,永远也不会满意。她让我不能做自己,我恨她!”那个喊,“我恨我的恋人!他背叛了我,他离开了我,他抛弃了我!我恨他!”还有人喊,“我恨我的兄弟,他总是比我强,让我没有生活的意义。我恨他!”
和着这些人大声喊出的仇恨,魔法师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来在每个人的头上抓了一把,随即高举双手,动情地欢呼,“今天!此刻!让我们的痛苦汇聚在一起,下一场暴风雨!让我们在这雷雨里去清算自己的仇恨!从此以后我们就永远地解脱了!这是我们的大雷雨之夜!”
刹那间,一声炸雷响起,天色骤暗,眼前的城市成为黑暗中渺小的一团。霎时暴雨如注,身边这些愤怒的痛苦的人们,朝圣一般地欢呼着“大雷雨之夜!大雷雨之夜!”,像妖怪一样,张牙舞爪地朝着山下的城市冲去。一道青白色的闪电,随即照亮了眼前的一切。人们像蝼蚁一样匍匐求生,丑陋地扭打在一起,发出阵阵惨叫和大笑。分不清眼前是悲剧还是喜剧,我仓皇地擦拭脸上的雨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魔法师走了过来,他悲悯地注视着我,“年轻人,年轻人,”他说,“你太痛苦了。你为什么还不说出来痛苦的本质?你仇恨谁?谁让你伤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上满是斑斑血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双手也沾满了鲜血。
“我啊……”风声,雨声,雷声,交替灌入我的耳朵里。我瑟瑟发抖,攥紧双拳。
“说啊,说出来。”魔法师鼓励我,“说出来你就解脱了。”
“我啊……”我的声音颤抖的厉害,我开始不由自主地流泪,双脚站立不稳,我的心跳好快。我知道我要说了,我就要说出口了,“我啊,我最仇恨的,就是我自己啊!”
魔法师痛苦地看着我。
“我啊,我恨我自己。”我飞快地连珠炮似的说着,“我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我又救不了自己,没有人爱我,没有人需要我。我已经受够了,我受够了自己的这个样子。别人离开我,我能理解。别人背叛我,我能理解。因为如果可以我也想抛弃这样的我自己。现在我说出来了,我说出来了。你告诉我怎么跟自己清算?你,告诉我,怎么跟自己清算?”
魔法师慢慢走近我,他的声音好轻,“年轻人,世事浮沉,悲欢离合,如果都放在自己身上,那么你会伤心的。”
我伤心太久了。我说,“救救我,救救我。”
魔法师终于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握住了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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