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代初,老家的生活还带有很古朴的况味,每到日暮时分,三五街邻便会凑到某家的屋檐下山南海北地闲谈、神侃。大多时候都是因为某家的媳妇尖声利嗓中不无怨气的一句"死鬼!娃儿又在闹了"才意尤未尽地各自散去。因为父亲是德高望众的医生,为人又很谦和的缘故,我家的小院坝就成了当然的据点。我所知道的什么南侠展招、马前张保马后王横,什么南极仙翁、哼哈二将,这些神话与传说都受赐于那会儿风雨无阻的檐下夜谭。
按理我一个六七岁的娃娃应该和其他孩子一起在外山呼海啸地疯跑的,怎么会天天和大人们混在一起听这些毫无童趣的东西,后来自己也多少懂得一点医理后知道那是阳气严重不足的表现。而小孩为纯阳之体,也就是说彼时之我阴阳都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可见自己当时真是命悬一线而不自知啊!正所谓祸福相依,在除了"语录"基本无书可看的年代,这些听来的故事几乎包罗万象。当然事实已经证明知道这些未见得是福,也没听说那些疯跑的孩子中有谁遭遇了什么不幸。如果有,我想也和人家童年的快乐扯不上半毛钱关系。看来祸福相依的说法仅限于自我安慰的作用。
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一开始大人们讲述的依然是《封神》《七侠》这些封建糟粕,要不就是《基度山恩仇录》这类资本主义的毒草。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一群循规蹈矩的良民,并非对政治不满退避竹林的狂生,之所以能没有顾虑地畅谈,完全是因为小镇民风淳朴,加之又都是从祖父辈就街头巷尾相互守望的老乡邻。当然这也说明一些问题,除却干涸的心灵是多么渴望甘露的润泽,尽管这所谓的甘露有些不过是已经循环了三百次的死水,也依然毫不费力地就阻止了独裁和强权疯狂的肆掠,在心的田野开出一片昂扬着生命活力的野花,与荒芜的世界形成强烈的反差。
谈兴正浓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间或有电闪和雷鸣,人们不得不中止故事退到屋檐底下。这时有一个人说:我来讲一个发生在雷雨天气里的事情吧。
也是一个夏天。周末,一个年轻女教师上完最后一节课后就往二十里外的家里赶。虽说只是区区二十里,但因为全是崎岖的山路,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快也要一个半小时。夏天的雨起的急骤,就像那时的运动,头天晚上还风平浪静,不定一早醒来高音喇叭就会响起"反什么击什么"的最高指示。
天空云层低垂,黑压压的一副不堪重负马上就要掉下来的样子。谁也不想当落汤鸡,可是这山路弯弯,间或有小溪涓流,晴日里秀丽得宛如避世桃园之胜地,硬是寻不到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这时她想到了菩萨保佑,雨还未落下,其坚如磐石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提前在心中崩溃了。
她一面念叨着菩萨,一面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但是老天并没有为她的虔诚和正值芳华的花容所动,在又一次霹雳的闪电中大雨倾盆而下,天空也完全拉开了它黑色的幕布。
这时她肯定没有再念菩萨的名字了,人在求之无果,事实既成后对所求对象心生不满的毕竟是少数,但迅速弃之如敝屣,急速寻求新的救主倒是人之常情。
她在黑暗中冒雨前行,好在这条路早已走熟,又间或有划破夜空的闪电纠正她记忆中的小小偏差,所以并没有误入歧途的危险,只是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假如是细雨蒙蒙的初春,一个面容娇好的姑娘如此独步慢行于风光秀丽的山间,恐怕会激发起为数不少的男人们无限的怜爱。扪心自问了一下,在下肯定不在那少数修为深厚的高僧之例。暴雨如注当然更会让人大生怜香惜玉之心,但这样的天气里行人出现的概率极低,即便有人,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有也等于无。
但是天地间万事皆有可能,当她正爬一个缓坡的时候,在一道闪电中看见前面有一个打伞的人。尽管衣服早就湿透了,但夜行有个伴也好呀。"嘿,等一等好吗?"她这样连喊了几声,打伞人充耳不闻。她想也许雨声太大,别人也不会想到这种天气,这个时候会有人叫他,还是自己赶上去吧。
大约五分钟后她站在了那把伞下。"哎呀,这雨实在是太大了。你也住镇上?"她主动搭讪着。那真是个怪人呀!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理不睬,就好象伞下多出来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他自己的影子。她有些后悔跟上来,但此时自己朝前或故意落后都显得有些不自在。唉,就这样别扭着吧,反正也快要到了。她想。突然一道闪电把她吓得毛发例竖--打伞的是一具枯蝼!由于过度的惊吓,身体连痿软的反应都失灵了,只是机械地跟着枯蝼挪动自己的双脚。这样走了一段后她慢慢镇定下来,恐惧一旦消失好奇心就来了。她不无关心地问他,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他一如之前般沉默,他越是这样她的好奇心就越浓,准确地说已经跨越好奇的边界成了不理智的争强好胜了。
讲述者停止了讲述,但谁都知道故事还没完。我们在屋檐之下借着屋内15瓦的微弱灯光啧啧感叹着小院坝像河水般流淌的雨水。闪电中,讲述又开始了。她一个劲的追问枯蝼害他的真凶。
"就是你!"
恰在这时,天空炸响了那天晚上最大的一个霹雳。显然进述者等的就是这个不怀好意的雷声,大人们有没有反应记不得了,我当时着实吓了一跳,为最后那一句
"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