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寒冷之气已被驱除殆尽,繁花似锦的五彩斑斓已被郁郁葱葱的绿色替代,雨花公司引进的橙树苗在开垦出来的荒山上排布矗立,在温暖的气候下渐吐生机,之前光突突的山有了纵横点缀的绿色,间或有人在山上穿来走去,或施肥,或点水,或偶尔的山歌相伴。
雨花公司的顺利再次被天公的意外打破,农历四月初八,一场寒冻突袭而来,气温由十几度迅速降到了一二度,让准备脱掉外套的人们立马穿回棉袄。连续几天的低温给刚刚栽种成活的橙树苗一场灭顶之灾,新发的嫩叶如在热锅里炒过的茶尖,蜷曲而蔫耷着。
雨花公司的会议室里再次笼罩着压抑的阴霾,一万株橙苗冻死了大半,直接损失差不多二十万,每一个人如寒冻后的橙苗一样,耷拉着头,脸色愠忧,神情沮丧。埋怨指责之声此起彼伏,这个问为什么要这么早进树苗,明知道每年四月八冻死鸭的,那个问为什么一次性买这么多,从来没种过的应该少少试种再看情况。易露花本来是召开股东会议商讨如何补救,发泄不满却变成了主题,批评管理不力和决策失误,有些人逐渐升级到了要求退股,更不用说不会答应再追加投资了。会议一度陷入僵局,无法进行,二叔只好要求各自回去再考虑考虑,明天再讨论。
这一夜,易露花几乎无眠。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公司走出困境。
第二天开会,还是无果,没人同意再出资的方案,也没人提出比再出资更好的解决方案,要么退股,不退股的也不同意再出资。第一次大订单的亏损中尚未恢复过来,这次树苗的购进和栽种,雨花公司所剩资金已无多,支付一半的退股资金都不可能,而且剩下的资金拿走,等于宣布雨花公司直接破产,没有了任何可运转的可能了。如果没有资金再及时购树苗补上,一百亩山地的大部份又得荒上一年。竹制品和茶叶按之前的网上销售方法,逐步可以赚些钱来运转,但将来的水救不了现在火,当务之急,要把橙树补上。会计吴伯提出以公司抵押再向银行贷款,结果导致要退股的人更多了。会议再次不了了之,两天后再开。
这一夜,易露花彻底无眠,回来本想干出一番事业,给自己和李梅走出一条光明的道路,自己一个倒也无所谓,几年来已经是麻木了,生死无惧,富贵看淡,可是现在有了龙宝,李梅几年的积累指望来这里有个美好的将来,谁承想竟然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清早,李梅走了过来,看到易露花的双眼肿胀,神态憔悴。知道是为公司的事烦的。
“想那么多干什么?大不了我们不干了。”
“不干了我们干什么?本来以为带着你来能干点名堂出来,为将来打算,哪知把你给连累了。” 易露花内疚得流下眼泪。
“公司不开了,我们自己种点田地过日子,难道还能饿死不成?” 李梅微笑着安慰。
易露花知道李梅只不过怕加重她的自责,拿话来宽慰她,这样更加使易露花觉得对不起李梅,几年来承受着痛苦屈辱得来的十多万积累,眼看着就要打水漂了,这如何能不让她伤心,愧疚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的雨花公司变成了无米之妇,第三次会议同样没有任何进展,退股的声音更加强烈。
“既然这样,我们统计一下有多少人想退股吧。” 经过几天的思考,现实的折磨,几天的讨论无果,易露花感到无力又无助,只好松口退股。
“怎么退?” 有人问了。
“当初入时是多少,现在退多少。” 打着退股想法的人回道。
“那怎么行?要这样,我也要退了。” 对公司还抱着希望,不想退股的人。
“是呀!公司现在是亏了,应该按现在的资金状况退。”
“你说得轻巧,公司亏损是管理不力,怎么能按亏损了退股?”
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的焦点是易露花管理不力,二叔尽力辩解却毫无作用,易露花气愤加上委屈、恐惧,甚至感到周身的寒冷,流着泪水冲出会议室,却与门外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幸好那人强有力的双手扶住了她的双肩,缓冲了撞击才不至于导致双方摔倒,易露花退回两步,同时说了声‘对不起’,当她抬起头来看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擦了擦眼泪,再摇了摇头,确定没有看错。
“你……?” 易露花所有的表情被一个无形的大问号所取代了。
“是我!” 那人回答,依旧带着那份自信、从容的微笑。
“你怎么来这里了?”
“为了《红楼梦》里没看懂的地方需要再请教你。”
“龙老板!” 从会议室里跟着出来的李梅失声叫了出来。
“是我!” 龙慎谨抬起手来向易露花身后的李梅挥了挥手,“你好!”
“我不好,她更不好。” 李梅回道,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易露花。
龙慎谨将目光移向易露花,易露花的泪水比刚才来得更加猛烈,认识她以来,这是第一次见到她流泪,这不是他心中那个粉面带靥谈论文学的她,也不是那个轻启唇齿从容吟诗的她,龙慎谨的心如刀插了一般,一阵抽搐,走上前去,双手扶在她的肩膀上,关切地问,“怎么啦?”
“刚才是风霜刀剑严相逼,现在可能是守得云开见日月了。” 李梅说着从后面推了易露花一把,易露花淬不及防倒向龙慎谨,龙慎谨顺势双手搂住了她,易露花也不挣扎,这是多少次在梦中经历的怀抱,她也懒得理会这怀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怀抱将在这里待多久,这一刻,她尽情享受着它的温暖、安全,呼吸着那曾经只有那么一两次紧挨在一起感知的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毫不顾忌的放声大哭起来。
会议室里的人闻得声音,一个一个走了出来,看到这场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如在雾里。易露花仿佛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存在,忘情的哭着,哭声响彻雨花,回荡在山间,包括李梅在内的所有人不曾见过易露花如此悲哭,有人理解为伤心,有人理解为喜悦,有人莫名不解,无论是哪种人,没有人去打扰她,让她尽情的宣泄。
在一番痛哭过后,易露花恢复了常态。
“龙老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李梅笑问道。
“西风,只有西风才能把我吹到西风村来呀!”
“城里呆腻了,来乡下换口味?”
“几天不见,你说话越来越有水平了。不是换口味,是找寻我这辈子的口味。”
“还敢说只几天,为什么现在才来?” 听了龙慎谨的回答,李梅变成了一副责问的口气。
“应该没来迟吧?是想早点来,太多事情要处理,这不刚把事情交接完就赶来了。”
不远处的宿舍传来龙宝的哭声,杨老师一手杵着拐棍,一手抱着龙宝向这边走过来,李梅赶紧跑过去接过龙宝,抱过来递给易露花,“应该是饿了吧。” 易露花走到一边背对着人群掀衣服给他喂奶。
“这......?” 龙慎谨指着易露花,朝着李梅一脸不解。
“别这了,那了,人家给儿子喂奶,你看什么?”
“儿子,她有儿子了?” 龙慎谨一脸惊讶。
“是呀,都快半岁了。” 李梅露出幸灾乐祸地表情。
“我真的来迟了。” 龙慎谨无尽失望地说道。刚才自信从容的脸顿时像被雷劈了一般,苦涩、后悔、绝望汇聚在一起。
“刚才我不是问你为什么这么迟才来,现在才来,晚了。”
一年前,离婚后的龙慎谨刚开始没有什么感觉,反正想见狸狸时就可以见,不必再为考虑冯萍有什么想法,享受着自由的生活,不需要考虑说错话、做错事,总之冯萍没有理由再来干涉他回得晚、睡得晚,甚至不回来又怎样呢。听从张继钟的建议,逐步把公司的很多事情分担出去后,自由的时间是多了,无聊地感觉也越来越强列,于是呆在书房里的时光越来越多了,在那里他温习着看过的书,读着不曾看过的书,想从那儿找回激情充实的自己,找回当年的自己,为什么要找回当年的自己呢?他无法给自己答案。内心的空虚让他变得倍受煎熬,当他再次翻出那本笔记本时,他重读着自己写的流星泪、骆驼与绿洲以及其它的诗,年轻时的自己曾经发誓要为找到一份真爱而执着,而现实却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已远远地抛开了,越是看到这些,越是让龙慎谨空虚和悲观,于是烟和酒更进一步成了他的离不开,有时甚至一个人喝醉在书房里。
龙慎谨没想到摆脱婚姻和工作之后,是无穷无尽的折磨,他当然不想挽回没可能的婚姻,但他可挽回让自己充实的工作,于是他又像以前一样朝8点,晚5点的泡在工厂,想用工作来回复以前的充实,但他很快发现这也成了一件极困难的事,经过几个月的试验,那帮这些年由他培养起来的下属总是做得无可挑剔,有时仇圣做得更像一个职业经理人,龙慎谨无法开口收开已经下放的权力,再次困惑而找不到方法时,龙慎谨只能找张继钟了。
“怎么只你一个?” 当张继钟按约来到华香酒店的168房时,他就觉得奇怪了。
“难道你要我邀一群人你才肯赏脸?”
“不是这意思,这段时间确实有点忙,所以忽略了你,见谅呀!” 张继钟半开玩笑地赔礼。
“你什么时候把自己变得忙了?”
“一直装修房子,什么事她非得拉上我一起作决定,所以跟着她瞎忙。”
“这次认真的了?下了决心?”
“我感觉是的。”
“好吧,真心为你们祝福。”
“你特意叫我来不是为了祝福我吧?你不是出了围城,又放手了公司吗,瞧你脸色怎么比以前更憔悴了?”
“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找你给我诊病。”
“我是你找的第一个人嘛?或者是你想找的第一个人?”
“什么意思?”
“如果第一个想找的人是我,你是缺友情了,无非是想喝酒抽烟或聊些我们有共同语言的事,不过我看不是。如果是狸狸的话,你是缺亲情了,你就多去你前岳父那儿看看她,如果是前嫂子的话,你是缺爱情了,你就干脆复婚算了,省得黄小玉一直埋怨是我拆散了你们。”
龙慎谨低头想了想,“都不是呢?”
“那我诊不了你的病。” 张继钟摇了摇头作无奈之状。
“易露花” 龙慎谨毫无表情地说出三个字。
“那个酒店的小姐,你怎么会想到她?嗯,她拿走了那30万,不对呀,那是洪生的钱。” 张继钟有点懵懵的,他肯定这个老同学不会为那30万送出的钱被转手给另一个人而念念不忘。
“好吧,我和她之间的故事远不只那30万元钱那么简单。” 于是龙慎谨将以往张继钟知道的、不知道的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听完后的张继钟半天不语。
“想不到我会跟一个这样的女人搞成这样复杂吧?” 龙慎谨见张继钟不说话,以为他有什么瞧不起的想法。没想到张继钟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而问他:“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电话已经打不通了,她租的房子已换了租客,QQ也已经把我黑了。你怎么会想我去找她?”
“这么说你是找了找不到,只有那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你。”
“兄弟,你真这样想吗?就没有任何其它的想法?” 龙慎谨望着张继钟的眼睛,张继钟明白这里面的含义,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了另一个回答:“有一个人也许可以给你答案。”
当洪康走进168房的时候,桌上的菜已摆好,杯中的酒也已满上。在妃园一日游之后,三个人已不是以前的客户与供应商的那种关系了,洪康毫不客气地端起杯子先干了一杯。“洪生,不好意思呀!这么急切地把你麻烦过来。” 龙慎谨抱歉地说。
“没有呀!老婆小孩回老家了,刚下班不知往哪去,正好你打电话,有酒喝正合我意。” 洪康说着拿起筷子夹菜吃。
“那我们叫你还叫对了。” 张继钟说道。
“叫我来不是就为了喝酒吧?如果是有什么特别口味的东西也不必送了,我早就说过了。”
“有一件事情,你答应给我找答案的,你找到答案没有?” 龙慎谨直截了当地问。
“什么事?找什么答案?我怎么不记得了?” 洪康确实不记得了。
“关于易露花为什么会在酒店上班的事?”
这样一说,洪康想起来了,上次喝酒后随便接的一句无心的话,没想到龙慎谨专门找他来问这件事。“哦!要喝酒讲故事,可这个故事太辛酸了,我怕影响了你们的酒欲。”
“你放心讲吧,龙总就是想听辛酸的故事,越辛酸,越是龙总想要的。” 张继钟半真半假地说道。
看着龙慎谨热切地目光,洪康吞下了又一杯酒,开始了他的故事,每一个悲怆的节点都伴着三杯酒入喉,每一个伤心的转折都需要三杯酒压抑住讲述者和听者的情绪,在两瓶酒喝光后,洪康的故事也讲完了。静坐了三分钟,张继钟问龙慎谨是否找到了答案。
“也许这个世上能配得上你的女人很多,可你碰到的只有一个,也许你能碰到另一个,但你未必配得上她,也许你能配得上她,但你与她未必就有缘分的碰撞,这就是我的答案。”
“不问我有没其它的想法了?” 张继钟笑问道。
“任何其它的想法都是多余的了。” 龙慎谨深深地闷下了一口酒,他的思绪已经在了千里之外。
龙慎谨没想到一路奔来却这样一个结果,“为什么?” 龙慎谨伤心欲绝地问,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撕扯着头发,继而自言自语地问:“这是天意捉弄我么?” 易露花哄好龙宝不哭了,抱着他走过来,看到龙慎谨正坐在地上,用膝盖碰了碰他,“你怎么啦?”
“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龙慎谨抬起头,眼里居然有泪水。
易露花有点懵了,刚刚还好好的人,“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哭了,你害臊不害臊?”
“人家一直等你不来,还好意思说。” 李梅说道。
“当我从洪康那儿知道了你的事,我把公司全权委托给别人管理了,就急急忙忙赶过来,虽然我不确定你是否能接受我,但我知道真心诚意总是有希望的吧。可是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现实让我绝望。” 龙慎谨眼泪继续流着。
“你到底是要怎样,这么老远来是向我哭诉吗?”
“我是来找你的,现在你儿子都有了,我想怎样都于事无补了。”
“人家有儿子了,你就嫌弃人家了,这说明你还是不在乎她,你还是在乎你自己的感受。” 李梅说道。
“我相信她能看上的人一定是不差的,她既然愿意为他生下孩子,那一定是一个她认定了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的人了。我还能做什么?”
“现实已经这样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李梅问道,易露花从他俩的对话中明白了怎么回事,知道李梅在跟龙慎谨开玩笑。
“她既已有了好的归属,我只能是从心底祝福了。” 龙慎谨把目光投向易露花。
“所以你打算消失了?”
“也许我本就不该来。”
“她儿子也姓龙,叫龙盛锦,只不过是鲜花盛开的‘盛’,锦上添花的‘锦’。”
听了李梅的话,龙慎谨走过去把易露花拉到一边,低声说道:“你这是干嘛?无论你是恨我或是怎么样,你这样做对不起孩子他爸。”
“我怎么做了?“
“你怎么可以把孩子取我的名字?这对孩子他爸太不公平了。”
易露花无所谓的回答:“有什么关系?他爸是个木头人。”
“那你也不能这样对待他呀?”
“你也是一个木头人!” 易露花把‘木头人’三个字加重了语气。“我也是木头人?” 龙慎谨脑海里迅速翻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带着疑惑的笑容低声地问:“别告诉我这是我的儿子。”
“别告诉我你不想承担责任。” 易露花白了他一眼回道。
“承担,承担,来就是承担责任的。” 龙慎谨已经瞬间变得笑容难抑了,走到李梅面前,“小梅,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干嘛骗我?”
“我哪一句话骗你了?” 李梅狡辩道,龙慎谨想了想,确实没有,都是自己在那主观推断,所以无言以答。李梅继续道:“我们是有仇的,那次在宿舍吓我个半死的仇我还没有报。”
“以后有机会慢慢报。” 龙慎谨道。
“这是怎么回事?” 二叔走上来问道,小花不知如何作答,龙慎谨更不知如何回答了。
“这是小花的老公龙老板,刚从西苑市赶来的。” 李梅转向龙慎谨和易露花,“这样介绍没错吧?”
龙慎谨和易露花对望了一眼,相视一笑,龙慎谨说道:“没错,请继续。”
“这是小花的二叔,也是西风村的村长。”
“二叔好!” 龙慎谨走上去与二叔握手。
李梅将在场的所有人一一向龙慎谨介绍。
雨花公司的会议因龙慎谨的到来而中断,雨花公司的难关也因龙慎谨的到来而轻易解决,龙老板直接以双倍的原始价,总共40万的价格买断了其他人的所有股份,公司属于易露花和李梅合资所有,暂由龙慎谨管理,迅速建立人事架构、规章制度,各工作人员签订正式合同,培训上岗,作为有创业和企业管理经验,更加上没有资金忧虑,龙慎谨很快让公司走上正轨,除了与县五洲公司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凭着自己的业务能力更是将关系网扩大到其它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