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木棉跌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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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南方小城凉意依旧,学院前的木棉花按部就班的绽放,凋零,年复一年,是否已经习惯。
连伊答辩结束,一个人晃悠的走在校道上,被垂直下落的木棉花砸到,这样一种视死如归的植物听说花语是珍惜身边人,会是它见证过太多如出一辙的毕业分离得到的体会吗?
连伊站定,透过绵绵花絮,看着走近的老人,白发苍苍,装扮精致,却抗衡不了岁月,脚步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利索,“孩子,知道庄蒲懿老师在哪里吗?”,连伊愣了老半天,准备说不认识的时候,突然想起答辩老师庄舍,是,就是他,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之前帮忙助理整理教师资料的时候看到,大概她也和其他届的同学一样,以为庄舍就是他的姓名。
“知道,现在应该还在七楼的办公室吧。”连伊回答着,看着老人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动着。
“好,谢谢。”老人似乎有点欣喜却在转头时有些许失落。
看着她一步一步越走越慢,连伊跑了过去,“奶奶,我陪您一起去吧,庄舍是我的老师。”
老人停住了,“你说,他叫什么,庄舍?那个舍?”
“舍弃的舍啊,怎么了?”
老人没说话,挪着步子,夕阳柔和的洒在脸上,不经意间晃动了老人眼里的泪花。“你们庄老师是住在学校里吗?他的妻子也是你们老师吗?”
连伊有些讶异,看来这位老奶奶是故人吧,“是,住学校,庄老师单身。”“一直是单身?”老人突然停住了,看着连伊,很是严肃。
“是,没有结婚。”
老人不再说话,静谧的楼道里只剩下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老人家逐渐握紧手中的包裹,这七个楼层,走的慢,像是在跨越几十年的鸿沟一般,老人爬的很是吃力。

庄老师,在学院里几乎人尽皆知,他博学,严苛,谨慎,是个很棒的师者,据说您请的时候是去剑桥大学留学,想想当初是70年代,可见不算一般的人物,关于庄老师的传说有各种各样的版本,不过不管每一届的学生如何口口相传,那样的爱情始终让人肃穆。
庄老先生终身未娶,而今,已经接近退休的年纪,听闻学长学姐的讲诉,庄老先生家里的装潢还是80年代的样子,即便当年那种盛行一时的绿色冰箱已经无法再使用,他却依然保留,而他,依然还是当年那个骑着自行车上班的男人,服饰不多,大都朴素无华,只是听说庄老先生年轻的时候,装扮很是英伦风,还很气宇轩昂。
那一年,他和她年纪相仿,彼此相爱,以为能幸运的一生到白头,却不知,生活本身就比剧场的演出还情节波折,拿来那么多的如愿以偿。
那个下午他接到了剑桥大学的通知书,和她分享着喜悦,虽然两个人都对未来的跨国恋很陌生,却难掩激动的心情,毕竟去那样一所学校也是她的梦想,而他,刚好可以为自己也为她去完成,五年的学业,他们在学院的那棵木棉花下承诺,五年之约,回来后就结婚,她更是没有表现的很软弱,只是坚定的说会等,要等,不害怕感情的变化,年轻的我们,爱恋中的我们有着相似般的信心,以为只要相爱,距离,时间都不足以摧毁些什么,甚至于我们更愿意让感情去经受这些让人鄙夷的考验。
一年,两年,他们只能用书信,偶而的电话,一年见一次。
可是,那甜蜜的感觉依然如旧,很多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距离在感情里除了带来思念,更多的会带给年轻的爱情憧憬,彼此在不同的过度里努力,而她还在这两年里不断的给他一些自己微薄的工资。
后来,她的家庭破裂,父母离异,父亲出轨,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没日没夜的发脾气,甚至于大哭大闹,后来,一听到邻居议论自己的女儿还在傻傻的等待国外的那个男人,就开始逼迫她结婚,感情不可靠,凭着美貌找个有钱人才对,她害怕女儿和自己一样,太重感情,最后一场空,如果说感情真的无法保证,至少金钱可以让爱情有保障。母亲强势的灌输着自己的思想在她身上,起初她辩驳,却引来母亲发疯似的责骂,那一年,她用尽隐忍去尽孝,也没有过多的在信件里提及自己的处境,因为体谅他课业的逐渐繁重,兼职的辛苦,她以为自己可以处理的好。
直到母亲在极其敏感的驱使下,非要女儿和来提亲多次的有钱男人结婚,并以死相威胁,她再也受不了,于是,打电话,写信向他告知所有,可又有谁想得到那一个月,导师带着他和整个团队在研究院里隔绝般的做项目研究。
可能,对感情再自信的姑娘遇到了无音讯的境况都会胡思乱想,她依然写信也依然等待,尽管反抗,却毫无用处,求助过父亲,却被无视,她没能多说,70年代那固有的家庭等级不容许她再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静静的等,她在等他也被迫等婚期的到来。
直到婚礼前夕,未婚夫来到她房间,摔掉她爱的男人留的东西,凶神恶煞的盯着她,粗暴,她无法想象再过一夜就会被玷污,于是,有了别的念头,而现在,只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关于年少爱情的肯定答案。那晚,他打来电话,刚刚完成研究出了实验室,她终于还是哭了,几年来的恋爱,他没让她流过一次眼泪,这一次,她却哭的很是突然,她淡淡的说了“没什么啊,很想你而已,一定要完成学业才能回来哦,你,你还爱着我的吧?”“当然啊,这不刚拿到电话就跟你打电话了吗,我爱你,一个月没有听我说,怎么就变的这么没有安全感了呢,爱你,forever,说好的我回去就娶你呢,然后我们去旅行,知道吗?我一个月前寄出的礼物你收到了吗,那可是我用新涨的工资挑选的呢,你一定会很喜欢的……”
她默默的留着泪,没敢多说,因为即便他马上赶回来也来不及了,与其这样,何不开开心心的聊完,那一晚,他分明感受到了她有多想黏着他,就这样,彼此说着爱你,聊着有史以来最长的一通电话。
那晚,她写下信件,整理好东西,然后锁上房门,吃掉一整瓶安眠药,很坚定,决绝。
而他,走回宿舍,翻看一摞信件,看着信件里的诉说,无助,他和同学老师借了飞机票的费用赶回过,彼时电话已经打不通了,而他,心发慌。
后来,她离开,为她保留了完整的自己,而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她出殡的日子了,她的母亲不允许他看她最后一眼,也不给他任何有关她的东西,甚至连后来的信件都没有提及,就这样,他在她的墓前守了一周,带着颓废悲伤再一次去了英国,为她,这一次,是为她。
后来,学成归来,他回到有她的地方,两个人的地方,再没有离开过,即便其他地方高薪聘请,他也没有松口答应过,因为教师是她喜欢的职业,因为这个学院是两个人相识的地方,后来的很多年,他也没有恋爱更没有结婚,只是默默的潜心教学,保留有她的一切。

“庄老师,有人找您。”连伊说着,引起正在办公桌前整理档案的庄舍的注意。
他回头,对着连伊笑了笑,突然注意到她,笑容定格,也忘记了请老人坐下,眼神从惊讶到游离,而她似乎也有太多东西要交代。
“老师。”
“哦,您好,好久不见,请坐吧。”第一次看庄舍这样不自然也不自信。
“那你们聊,我先走啦。”连伊想着赶紧撤,毕竟见证故事这种事情不见得是好事。
“孩子,先别走,等下还要你送我出去呢。”老人家终于发话了。
“好。”
连伊站到庄舍的办公桌旁帮着整理还没有弄完的文档,也尽量不打扰他们的谈话。
老人也不说话,把手中的包裹给他,淡淡的说了句,“她走后,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就看到了,只是当时心里有怨气,没有拿给你看,现在,看看吧。”
庄舍结果包裹的手明显在发抖,他笨拙地拆开,一些零散的物件和一封信,那封信其实也不算长,但过去的十几分钟里,屋里静的可怕,直到听到微微的啜泣声。
“我以为你过后会离开这里,会重新找个女孩结婚,直到不久前我们搬回老家才直到原来你还在这里,孩子,为什么这么执着呢?”老人家红了眼眶。
庄舍没有应答,看着信头也没有抬。
“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女儿当初爱上你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只要我不逼着她嫁人,让她和你完成那五年之约,就不会失去她,很长一段时间,我埋怨你,恨你,如果不是你,我的女儿不会选择自杀,可是,直到年老,才发觉,当年身为母亲的我强势的压迫着爱恋时的你们,我不相信感情,更不愿意让她苦苦等待,所以我不要她用青春去赌一个我不看好的未来,是我错了吧,直到我再读这封信,才发觉,其实悲哀的人是我。”老人断断续续的说着,用尽最大的气力不让眼泪落下。
庄舍用手拍拍她的肩膀,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这句话迟了三十五年了,庄舍,舍啊,放下吧。”说着,老人就起了身,连伊赶忙走近搀扶,“别,孩子,我自己回去就可以,放心。”“我”老人家拍怕连伊的手背,那眼眶早已惹满泪水,“您小心。”庄舍还是说不出话,看着老人家离去的背影,感受着那背脊可以隐藏的颤动,站在风里,直到看到她蹒跚的走出校门。
“庄舍,还好吗?”他回国头来,眼泪早已在风干,“把门带上,去树下看看吧。”
连伊跟在老师身后,突然发觉一个一米八的六十岁的男人一瞬间苍老了,许是故人撩拨回忆,亦或是接近心底挚爱时最脆弱,连伊帮着挖树下的东西,很久也没有任何东西,连伊有一瞬间觉得这里应该不会有埋什么吧,休息的时候,庄老师用沙哑的声音说“帮帮我,一定有,她在信里说了,就一定有。”那一刻,连伊才意识到这样一个老人手指已是慢慢血迹,恳求着帮忙,只为那迟到了的一刻。连伊推开庄老师,奋力的挖,终于,有一个铁盒模样的东西出现。
那时,庄老先生捧着铁盒像个小孩一般清理着上面的灰尘,以为他会立刻打开,却不曾想过,他说“扶我回去。”

第一次到他家,真的如同传闻一样,似是穿越,70年代的装潢的确如此,他庄重的打开盒子,是几张黑白照片,有她,也有两个人的合照,还有一些可能是两个人的定情物吧,再一次,他控制不住自己,这一次他大哭,像个不懂事的小孩,连伊看着墙上的那些照片也好,柜子上那一摞摞信件也好,很震撼却也惋惜。突然发现相片的右下角写着“林惜舍”,可能就是她的名字吧,而他后来不再用自己的名字,而是改成庄舍,那一刻,她感同身受般的理解了刚才老人家的惊讶。
“庄舍,还好吗?”连伊试探性地询问着。
“没事,只是太久没有这样想起她了,有人说我太执着,对感情有执念,可是,对于她,无从遗忘,年老后,才发现原来她教我的不只是珍惜,舍弃,放下才是她真正想要我做到的吧,可是,这辈子我大概是做不到了,怪罪不了她的母亲,毕竟也是个可怜人,老了以后,看过你们这些年轻人分分合合的感情,打打闹闹的方式,放下也容易一些,这样也挺好的,很久没有说起她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感情在最好的一刻戛然而止更让人怀念,放不下,好在,也算真正拥有过爱情已然觉得幸运了,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未能经历,孩子,不管社会有多么的现实,爱情真的存在,别为了其他东西去勉强,遇到了就珍惜,走错了就舍弃,即便还没有遇见爱情,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很好,追随内心的想法,才是真正的自由…….”

连伊走出教师宿舍楼时,夕阳已落,一切回归平静,走在校道上,偶而被头顶的木棉花砸中,木棉花每年的三四月份开放,绽放得很是艳丽,也离开的很是决绝,它的凋零不像其他的花朵慢慢枯萎,而是一整颗的掉落,很有气魄,有人又把她叫做英雄花,可是,这一刻,连伊想起的是这条学院的木棉道,那个陪伴了几届学子的爱情故事,珍惜身边人是它本身固有的含义,而他们俩的爱情却要我们明了舍弃。
在那木棉道上,愿我们既像木棉花开又不像木棉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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