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后来找了份工作——拉煤球,我一直纳闷儿我爸写得一手好字、脑子好使,怎么会找了个这么脏、这么累的营生。
刚开始拉煤球,我爸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丢人,在街上走不好意思叫卖。可是不叫卖,就没人知道他是干这一行的,就没人买,也就没钱赚。
后来他遇到了他生命中的贵人,一个退休老干部。那是去给一个小区住户送煤球时碰到的,他们聊起来,我爸就说干这个太丢人,那位退休老干部鼓励他:“靠自己双手挣钱,有什么好丢人的!”从此,我爸就把腰杆子挺了起来。我从未见过这位老干部,但仿佛见过一般,脑海里总能显现出他慈眉善目的模样,我对他充满感激。
我爸拉煤球,一拉就是好多年,他脑子好使,给哪家拉了煤球、什么时候拉的、哪家没收钱、该收多少钱等等,他都不用笔和本记,都记在脑子里。我爸年老之后心脏不好,和那时候的费心费神或多或少都有关系。
小时候,我跟着爸去拉过一次煤球,我、大姐、我妈,一车煤球、四五十度的大坡——爸在前面拉、我和大姐在后面推,妈在侧边连拉带推——没有牲口的帮助,我们每个人撅着屁股把身体拱成了牲口的模样——可是依然举步维艰。我的心里泪流成河,一年三百多天,我爸一个人是怎么拉遍了市区的大街小巷。
我爸说那时多亏了焕章(村子里憨厚得有点傻的一位叔叔)可以帮他一把。自去年离开老家,很少再见到那个叔,之前在集市上、村里见到他,我总是投以充满尊敬和感激的目光,尽管他几乎不认识我爸这个最小的女儿。我同样视他为我爸生命中的贵人。
比起身体上的劳累,爸最害怕的是上门要账时买家说煤球不好用,这样他还得吭哧吭哧把煤球搬下楼、装上车、再同样艰难地拉回去。
后来嫁进老公家,每年公公婆婆都要买好多煤球,那时还允许烧煤球。婆婆也总是人家拉了煤球不给钱,试了煤球,挑好多毛病。我总能想起我爸上门要钱的情形,总是劝说婆婆差不多能用就行了,都不容易。现在拉煤球的都装备齐全,拉煤球有轰轰叫的三轮车,搬煤球有带轮子的铁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