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鹿鸣君在群里出了一道“命题作文”:曾国藩的成功和他每天写日记有关系吗?说实在的,我对曾国藩的了解仅限于一些零零散散的泡沫文章,可以想象有不少是似是而非、以讹传讹的,在这样的前提下来谈曾国藩,可能谈的并不是真正的曾国藩,探讨的主题的意义也就大打折扣了。但是,作为坑友,自当积极参加坑内活动,我本作文字游戏来写写,坑友们也权作游戏文字随意看看。欢迎探讨)
即使以最苛严的标准来评价,“曾半圣”都是一位成功者。
为什么后人冠之以“半圣”的称谓呢?古人将立德、立功、立言三者皆备作为圣人的标准,近代有言:“自古至今能够达到这个标准、可称为圣人的,只有‘两个半人’。”“两个”分别是指孔子和王阳明,半个即曾国藩。
曾国藩的立德,大概体现在他自身的修为,并由此感召培养的李鸿章、胡翼林、左宗棠等一大批朝廷肱骨之臣,以及人才辈出的曾氏子孙。曾的立功,是指在国中无可用之兵的形势下,以一介书生之躯回湘训练乡勇,苦战经年最终平定太平天国,将大厦将倾的清朝廷挽救与累卵。曾国藩的立言,自然是指后人熟悉的《冰鉴》《曾国藩家书》以及《曾国藩日记》等。
那么,鹿鸣君所问的“曾国藩的成功和他每天写日记是否有关系”的“关系”实是指“推动作用”。因此更准确的表述应该是“曾国藩每天写日记,是否是他最终成功的重要原因?”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来回答,并不困难——
比如,第一,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写日记,需要强大的毅力,这磨练了曾国藩坚韧不拔的品格,这对他脚踏实地做学问,尤其是在平定太平天国动乱中打硬仗、打苦仗,死磕到底起到了重要作用;第二,曾国藩将日记作为每日自省其身、常思己过的手段,能够让他不断的完善自我、提升修为,对他深得上级(朝廷)信任,统帅众将和培养门生晚辈起到了重要的意义;第三,曾国藩借助日记对钻研的学问进行归纳思考,使之在学术上造诣日深;第四,曾国藩生活的时代,读书人可以通过科考获得功名,科考的内容即做文章,而记日记本身能够有效的锤炼文章,这不仅使曽成为桐城派晚期重要代表,也为他从一般士子晋升为朝廷重臣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为他后来回乡办团练创造条件,进而为后来平定太平天国提供了条件;第五……
沿着这个思路下下去,这个清单还可以写得更长。
但是,回过头来思考,几十年坚持记日记者众,而“曽半圣”只有一人。(以曾国藩为榜样、同样以记日记知名的浙江蒋先生,当然也可以算是一位成功者,可49年之败,始终是笼罩在他“成功”上空无法挥去的阴霾)。记日记的“疗效”真的这么好,真的可以让一个普通读书人成为立德立功立言的圣者吗?这就值得思考了。
人类有一项不容忽略的能力叫“联想”,就是将两项时间上或空间上有共性的事物,视为存在因果关系。“联想”的好处是让人类超越其他生物创造了今天这样的文明,而“联想”坏处是让人类产生了大量伪经验、伪规律,让我们几万年里走得格外曲曲折折磕磕绊绊。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成功与记日记,只是碰巧发生到了曾国藩身上,而二者之间本身并没有因果关系,或者至少没有那么——那么严格、必然的因果关系?
忽略实际情况,而轻轻松松将成功归于某个单一的原因,总觉得有点成功学和心灵鸡汤的意味。就事论事分析,曾国藩最辉煌的成就是平定太平天国动乱。而他之所以获得这个机会,乱世之际正亟待一个超级灭火筒之外,他首先还得“感激”八旗子弟多年养尊处优,羸弱不堪,试想如果八旗官兵能够残存一点当年随太宗入关时的勇猛,也轮不到汉族官员曾国藩什么事儿;其次,他得“感谢”当时朝廷实在拎不出一个像样点儿的将领,不然也轮不到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曾国藩(即使武将不力又如何?毕竟对农民起义束手无策、江山被搅得风雨飘摇的朝廷可不止爱新觉罗一家);第三,当时曾国藩仕途晋升正好遭遇瓶颈期,得想个法子“曲线救国”,否则曾国藩一介书生也万万想不到用提了半辈子笔的手,去提刀灭贼。如果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曾国藩别说做“半圣”,跟先秦管仲商鞅、汉代张良萧何、蜀汉孔明、唐代玄龄张悦、宋代王安石司马光比,也差一大截,即使跟他的大弟子李中堂李鸿章比,也有点黯然。(当然,即使这样,也可以算一个成功者。)回过头看,给予了曾国藩立功机会的是时局,与他每天写日记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再一个,前面我说到了,曾国藩写坚持日记磨练了坚韧不拔的品格,使其最终其战胜太平军。这个乍一听有道理,细一想值得推究。作为一个资深的写日记者,我的感触是坚持写下去最初是很不容易,但久而久之形成习惯并不觉得太难,而且还能够极大的满足自己的倾诉欲,即使过程中能够磨练一点点意志力,比起提着脑袋真刀真枪跟敌人拼命所需的意志力,简直微不足道。我更愿意相信,曾国藩战胜敌军的坚强意志,来自于其他方面的磨砺,至于坚持写日记,非但不是曾国藩意志强大的原因,而是他意志强大的产物——副产品。
还有,曾国藩将日记作为慎独自省的手段,通过记日记每日常思记过、提升修为,的确看起来成效显著。但是从古至今,内自省的方式很多,日记充其量只算途径之一。前者,修为远超曾国藩的宋代二程,似乎觉得“格物”方便省事、疗效更佳。其后浙江蒋先生和安徽胡适之先生也曾采用日记自省,但多止于担心自己的身体健康和精力状况,反省的效果也不太好。总之,曾国藩是否依靠日记自省,实现的修为提升,较为可疑。
再则,曾国藩借助日记梳理总结学问,这无可非议,但曾氏的学问即使在当时也并不特别出众,拉长时间线更似乎没多少说的。
最后,曾国藩以日记练笔,打磨写作技巧——这倒非常值得提倡,读曾国藩家书,如长者在前谆谆以告,字字句句发自肺腑饱含深情,我这样的顽愚之辈读来也受教不少,感叹非文章大家不能作也。前几年几番读《李鸿章与晚清四十年》一书,这本书辑录了从给老师曾国藩起草公文的刀笔小吏起家,最终成为晚清栋梁的李鸿章的大量朝廷奏章和同僚书信,其中精妙,称得上公文之极致。这大概也是得了曾氏真传。
鹿鸣君这道要求不低于一千字、上不封顶的命题作文一不小心就写了两千五百余字。以上文字,我保证绝大多数都是胡扯鬼扯。
作个收尾总吧,日记是个好习惯,但估计他承担不了我们成仁成圣的期许。每日千言、日拱一卒,写下去至少会让文笔越来越畅,更重要的是,写下去,每天跟自己谈谈话,这样就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