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摄影师阿布
冬天的黄昏很短。炊烟刚刚飘散,鸡鸭才挤进窝里取暖,猪牛羊还晃荡着不肯入圈,天已黑透了。
老班头蹲在村头搭起的戏台前,往两盏半尺高的汽灯里打了几下气。灯壶闹腾起来,喷着煤油雾哧哧作响。凑上火柴,顿时燃成了小太阳,将戏台照得雪亮。两边台柱上露出一副斑驳的对联:
三尺地五洲四海 一瞬间万古千秋
辛苦一年,庄稼汉的冬闲终于到来,北方的草台班子又下来演出了。
班子由各村邀请演出。有意的村子会推好事者与班头接洽,再挨家收起份子钱。演出完毕后,戏班子演员也会背两只袋子挨家收些粮食。多少随意给,馒头包子也欢迎。
老人拎起铜锣,“咣咣咣”地从村东头敲到西头。 这就是开场锣了。 各村赶来的人群很快将戏台前挤得密密匝匝。卖甘蔗、爆米花的也做开了生意。
我的父亲是标准的戏迷。他手边 “红灯”收音机永远播放着戏曲,不时也跟着哼唱几句。有现场演出, 他哪里肯放过,班子挪到十里外都要追着看。我那时啥都不懂,每次也闹着跟了去。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那时演出, 不戴麦克风的, 全靠一副好喉咙。演员一开声,嘴边便哈出阵阵白汽。小兵们翻完一路跟头,身上也是白雾腾腾。台上演员们卖力地在“唱、念、做、打”,声情并茂。台下观众拢着袄袖,缩着脖子听得入神,生怕漏掉一句好词。时而齐喝一片“好!”鼓上一阵掌。
我听不懂戏, 也不耐烦看白脸和女人四平八稳地对唱,听过黑红脸膛的“哇哇哇”一阵发脾气,欣赏完戴野鸡鸰的扎花枪打仗和丑角翻跟头,便去台后看人化妆,或转悠着找熟人耍了。然后便心急火燎地催父亲回家。
有一次,雪地里看戏,我的双脚都冻麻木了。无意中看到两位女演员退下场,搓着手往旁边的麦秸垛走,就跟着过来。 她们将麦秸扯出一个大洞,脱下戏装小心收好,两人挤着窝进洞里,再盖上麦秸, 叽叽喳喳地聊着天,不时发出好听的笑声。
“哐哐哐”一阵锣响,女孩子们急急地换上衣服登台。 我马上钻进麦秸垛里,哦,果然好暖和。耳朵里还听着热闹的弦子锣鼓声,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散场,父亲正着急地满场子吆喝着寻我。
回家的路有好几里,父亲拖着我的手穿行在田间小路上。小北风扯着口哨穿过旷野,脚下的雪地结了壳,踩上去“咔咔”作响。我边走边打瞌睡,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突然父亲停下了脚步。我睁开眼,父亲打量着眼前一窝一人多高的野芭茅说:“这草干透了,我们烤个火再走吧!”
父亲用火柴点燃我捡来的干包谷叶,小心地洒在芭茅丛中。熊熊大火很快烧起来了,将寒冷和瞌睡驱赶得无影无踪。芭茅杆“叭叭”燃爆迸出串串火星,火光映红了我们的脸,我和父亲开心地讨论起当晚的戏文来。我的结论常常是:你那故事是假的!书上不是这样讲的!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草台戏里忠奸是非黑白分明,礼义廉耻坦荡简单,那时的乡里人看多了戏,说理时引经据典,多是折子里的故事。若是听得进,不小心就有了脸谱似的性格,少了许多逢场作戏。
做事风格活在过去, 梦想要活在未来, 偏偏无法好好活在当下。说起来,虽未看懂戏,我也算得半个戏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