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弋

末日后，天地间只剩下了神明。
神明将无主的神格丢向身后，半颗变成了男人，半颗变成了女人。
这是神裔元年。

我曾经是一块巨石，之所以说曾经，是因为我现在只剩下一块拳头那么大。

曾经的我吸收日月精华，渴望有朝一日能修炼成人。但那些日精月华除了让我更加闪亮外，并没有什么别的作用。我在风雨里慢慢斑驳，最外层最先龟裂，然后被晒干，再剥落下来。

在我的身边还有两颗石头，他们曾经与我同样一样大，也与我一样在时光里消磨越来越小。我们平静的等待着某一时刻的某一阵风过后，就此变成沙砾，再变成灰尘。

但意外比明天来的要更早一些。一个人走了过来，捡起我身边的两颗石头，将它们抛向身后。一颗变成了人，另一颗也变成了人。

我不知道他们被称为“男人”和“女人”，但我知道有能力点化石头的只有神明。我用所有力量祈求神明的停步，希望他能将我也变成人。神明停下了，但他对我说：“创造人间只需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够了，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神明没有点化我，但他带走了我。

时间永恒的在神明身边停驻，我也有幸一直保持了当初拳头般的大小。在神明的身边，我看了很多，也看了很久。慢慢地，我开始庆幸，神明当初没有选择我。

那一对石头变成的男女生下了两男两女，他们又生下了四男四女，很多代过去了，石头的后裔们占据了山川平原、大陆岛屿，也发展出了科技与文明。他们看起来很多。

但他们看不到，他们每个人，都是石头。

石头的后代当然是石头。人类第一对男女生下了四个孩子，每个孩子是四分之一个石头。又生下了一代孩子，每个孩子是八分之一个石头。而现在这许多拥拥挤挤的人类，也不过都是小块的石头。将所有的人类加在一起——也仅仅是两颗石头。

人类看不到，但我看到了，神明也看到了。

石头永远逃不过时间的侵蚀，在这无数次的分裂中，化人的石头变得越来越小，终于从小块的石头变成了大个的沙砾，又变成小个的沙砾。当人类的数量前所未有的多的时候，石头终于分裂到了极限——他们只剩下灰尘，再也无法承载人的形状。

时间的力量终于在他们身上显现。

神明叹息着，吹散这些灰尘，也吹开灰尘们的末日。

神明放弃了用石头造人的想法，但他并没有因此丢掉我。让我得以渐渐明白神明的意图：他想要创造一个不会消亡的人间。

神明对我说，他一直很寂寞。在千万年的岁月里，永远只有他是唯一的存在。所以他一直在尝试创造同伴。

第一次，他呼唤“男人”“女人”的名字造出了人，但死亡的风吹过，人类从此消散在风里。第二次，他按照自己的模样用泥土捏出了人，但大洪水来了，泥土捏的人类又化为了泥土。第三次，他用生命树的种子种出了人，但人类的贪婪杀死了生命树，也杀死了他们自己。第四次，他用动物的肢体拼凑出了人，但那样的人类充满兽性，终于在无休止的杀伐战乱里灭亡。

在他捡到我的同伴的时候，是他第五次的尝试。现在他要进行第六次，这次的材料，是神格，神明自己的神格。

神明说自己在漫长的造物中，最动人的尝试便是造人。

我只想要有陪伴我千万年岁月的神明的世界，但神明只想要有人类的世界。神明低头看我：“人类很好，不是吗？”

我在心里想：“没有人类的世界，只有你我，才好。”

神格是神明的心，永生不灭，也有一个难以变更的属性——寻找自己的主人，回到主人的身体。

神明除非断开自己对神格碎片的牵引，否则这第六次尝试永远不会到来。我为此高兴，也暗暗期盼着万能的神明在此时能感染上一分愚笨。

但神明终究是神明，当他沉默的望着我的时候，我知道他有了解决的办法。他说：“我如果有一颗新的心，就不会再吸引神格了。”

神明拿出自己的心，将它一分为二后抛出，神格落地，半颗变成男人，半颗变成女人。神明将我填补进了胸膛，让我成为他的心，也斩断神格对他的依恋。

距第一对男女繁衍生息不过万年，人间就成了熙熙攘攘的模样。末日后新生的人类拥有如神明般的能力——根据远古的记载，他们称这是超能力，自称为神裔。

被分裂的神格构成了他们的心，神明的力量在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让他们不断地繁衍，充盈这个世间。

神裔可以活很久，生活得当的可以甚至可以活上千年。而神明却在挖出神格之后的第一百年就死了，神格可以让他永生不死，但我只是石头，只能承载凡人性命的，凡人心。

或许是因为曾存在于神明的体内，神明身边停驻的时间也在我身边停驻。我一直是一颗拳头那么大，一直在神明死去的地方望着人间。

我温柔的看着人类，他们每个人都是神明的一部分。他们拥有神明的模样，神明的力量，和神明的心脏。

我是神明的凡心，在心里供奉我的神明。

凡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