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规矩
有老人在的时候,过年虽然物质不甚丰富,但是讲规矩,今天叫“仪式感”。
小孩子都淘气,哪个年代都不缺“熊孩子”,只不过“熊”的项目不一样。那天写完第一篇春节放鞭炮,发在一个群里,朋友们讨论得不亦乐乎,最后不知谁提了一句,“你们小时候,腊月里的新笤帚是扫地用的吗?”顿时鸦雀无声。
忙完了秋收,冬天里农人最清闲,不外乎猫在家里剥花生、玉米脱粒啥的,有一项男人专属的活——绑笤帚,我们老家叫“佛(fó)笤帚”。这是技术活,当年的高粱脱了粒留下的穗子一把把绑起来,还要有弧有弯,前后错落,囊括扫地、炊帚、扫床刷子各种型号和款式,得佛一大堆。收起来的时候会戏谑地给一旁玩耍的孩子说:“看见了吗,这些都是不听话的时候打屁股用的。”也确实,那时候哪个“熊孩子”没受过笤帚疙瘩的洗礼呢?
进腊月了,大人会拿出一把新的笤帚来放在门后,孩子如果在旁边的话会冷冷地告诫第二遍“进腊月了哈,要是不听话就得用新笤帚打,给你避避邪!”
那把新笤帚就在门后放着,好像专门辟邪用的,因为扫地还用旧的,旧的不到完全秃了也不舍得扔啊。“熊孩子”心里一直纳闷:
“既然不用新的,拿出来干嘛?”
“难道真就是专门打孩子的?”
一把新笤帚可以震慑大半个月,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儿了,打扫房子,终于看到它“开了光”。孩子的心里这才释然,原来就是打扫卫生用的啊!
打扫完卫生,大人还把它放回门后面,第三遍嘱咐孩子:“到年了,不能随便说不吉利的话,不然……”挥挥笤帚
“用它给你过年!”
“不能乱说话”,这是进入腊月尤其是进入年关我听到奶奶最多的告诫,不能说不吉利的话,不能说脏话,不能说占别人便宜的话……越到年关越是如此。
奶奶常给我讲一个故事,说一家过年过油炸菜的时候,他家的闺女在旁边站着,从头上捉住了一个虱子,给他妈开玩笑说,“要是把虱子放到油里炸一炸会怎么样呢”?话音未落,一锅油就沸腾起来,四处溅开,真吓人!
每次说完还要举起笤帚来比划比划“乱说话就拿它给你过年。其实我从小都没有用他过过年,真的不敢乱说,从小这样,也就成了习惯。
那时候的小孩子都喜欢过年,最开心的是有好吃的。大人疼孩子的心始终都是一样的,有好吃的肯定先想着孩子,但是奶奶常告诫我“再好吃的东西不能吃独食,吃起来也要有样子。”
过年的炸菜、煮出来的肉、新出锅的饺子要先敬天,然后人才能动筷子,那时候油水少,吃东西太快,样子不好也是要被说的。
从正月初二开始走亲访友,家里来了亲戚,孩子肯定是不能上桌吃饭,得等着亲戚走了才可以吃。大人常常会在灶台上给孩子留一些,小时候抱着碗在厨房里吃菜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在家里不能上桌吃饭,如果走亲戚呢,当然可以。奶奶告诫我,在别人家吃饭落座要知道哪里是上手、下手,也就是尊卑。要是跟着大人可以挨着坐,要是自己就一定不能坐上手。那时候觉得真麻烦,可等到长大了,有应酬,发现小时候学的这些礼节竟都派上了用场。
坐下总可以大快朵颐了吧,还不成。还有规矩:大人动筷子小孩才能动,大人放下孩子就得放下。父辈喜欢喝酒聊天,他们端起杯子来,“吱”一口酒,缓缓放下才去拿筷子。这时候面对着一桌美味,我早就拿着筷子等着了,他们开动,我紧夹几筷子塞到嘴里,他们放下我也必须得放下,继续听他们聊那些无聊的话题。他们伸到哪个盘子里,我的筷子才能到哪里,尤其是新上的菜,孩子绝对不能动第一筷子,去亲戚家做客也不行。等到菜都上齐了,才可以随便夹喜欢吃的,吃两口,放下,看着烟雾缭绕里一张张酒后酡红的脸庞,昏黄的电灯泡,忽明忽亮的烟头。
那天回老家和长辈们吃饭,又聊起来那个场景,和自己做孩子时候的“不得不放筷子的委屈”,大家哈哈大笑。年逾古稀的二姑夫说:“那时候都讲这么个礼儿啊!”
那时候,年三十晚上十二点的那顿饺子,开锅要捞出来先从墙头上扔出几个去,打发路上夜游的魂灵;还要用煎饼卷上饺子给牛吃,它劳碌了一年,也要犒劳一下……
那时候,年三十晚上的这顿饺子,吃完之后不能刷碗,说是刷了就把财气冲走了……
那时候,年初一不能打水,三十要把水缸打的满满的……
那时候,年初一不能扫院子,去谁家拜年,一地红通通的鞭炮皮,踩上去软软的,沙沙的……
那时候,太多了,记不住了……
反正就是这么个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