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捋下一片叶子,交与同行的路人。告诉他们,这就是春的味道。
——题记
从悉索人群间穿行而过,踮脚快走几步跳到一旁,权作拾阶,心里分明明快起来。思绪纷乱,并不碍事。
一条小径,从脚下延伸到山上。走一段,跳一段,翻一段,跑一段。这一程,就这么过去。
雨细无声,落红满径,走这样的路最快意。我曾歆羡过江南水色雨声滴碎荷声的清淡,而今却嫌弃它太疼了一些。一滴雨从那么高的空中跌落下来,“啪”的一声便四分五裂,才肯安安分分站住了脚。一滴雨迸溅,一声乃至数声,砸响虚无,砸响波澜不惊的心,沉闷或者叮铃作响。一场大雨如约而至,又有多少的雨滴破碎?于是又显得嘈杂残忍了。随风入夜,沾衣欲湿最好,散漫优雅,未暖微凉。落英缤纷,芳菲弥章,纵使无情,却也由不得哪一个来亵玩,只好轻轻轻轻屏息从它身旁轻点过去,怕踩疼了她们引来一声叫喊,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沁来幽香不少,嗅出两三分闲气,前面红红的一片,扫兴。避开不就,破坏绿化去。
再往前行处,便没有悉心培植的花开了,有的是满天星,蒲公英,勿忘我这样的野花开的恣意,开得极小极淡,却也极美,颤巍巍又倔劲儿十足地开着。除此还有什么话语形容呢?想不起,忘不下,说不出,只是看见时什么都明朗起来。稍纵即逝?有点像,却不贴切,只能说是真切的平安味道。什么味道呢?想不起,忘不下,说不出了。
蓊郁的深浅不一的绿勾勒出似是而非的轮廓总让我想起不少琐事。琐事是重要的似是而非的事情,比如思考人生,谈论真理,诸如此类的事物都在此刻萌芽,开枝,散叶,结出花苞。要伸出长长的藤蔓裹挟住一点似是而非的东西,同你的记忆,过往一同生长。尤其是在这样的时节。
它们想改变什么?
似是而非的问题。
“抽茅芽儿,吹麦哨儿。”无心看景,半眯着眼漫无目的的空想,不时瞧一下路。醉着行着乐着唱着吟出几句乡下押韵的方言,很久远的记忆了。
路上一蓬蓬都是熟悉的茅草,根部有黄色的老去的鞘,新发的叶子从鞘里头抻出来,再抻出来,长长的,生怕苗挺的英姿有人看不到似的。茅草是真的烧不尽,一茬又一茬在坟头长个没完,有顽童趁着此时去漫山遍野找这种隐秘的花儿,抽出芦苇须状的花蕊,挂在耳上,眼上,口唇上,笑声就该叮当作响了:“呀呵呵,你看你看,我长胡子啦!”于是就该漫山遍野的跑着相互去扯那些早长的“胡子”。“胡子”从秋天那把火开始长,如今见不着烧荒的火,也见不着多少茅芽儿了。
路过迎春花的时候想吹麦哨,“呜——卟——”“呜——卟——”地叫唤。在山上想去哪个地方,顺手抽取未抽穗的麦苗,取壳,轻展,稍折,把上头插入下里,铺好两侧的薄薄的一线膜(一定要轻轻轻轻的),从折处中点压下去,侧过来,从侧面按压中点折处(千万别按实,否则漏气),吹起来欢快,有麦子特有的香甜都化进去。只是不能让家里大人知道——要被骂糟蹋粮食的。
眼前的迎春是极其招摇的亮黄色。(在油菜花上是金黄色,这黄色在迎春上却显得浮夸了,于是不好用金黄这个词语。)柔柔细雨洒下来,粘在宽阔极薄的花瓣上,直往叶后缩,一副煞有介事的我见犹怜的姿态。我约莫有七年没见过真的迎春了,唯一能肯定的是——印象里的迎春必不是这般模样。老家迎春开在坟头,年纪增长便不许再去了,却也日日年年的想。折过枝子做花冠带在头顶,花不多,零星几朵,却是极其可爱的。我记起来学校时,高速路边一抹厚重的黯淡的金色,只长了一蓬。一蓬,也够了,种在土馒头上。
心底一沉,已经不敢想那些具体的事宜了。眼闭上,不去管路,昏沉沉往山顶摇,做了一场十几年没醒过的梦似的。便是不愿醒来,若有人唤我,我也只说我不愿醒来。
云:
来去云风合自在,微醺移步百花间。
信卷纱帘半步起,难猜心事三山前。
雨适芳径归无力,燕扫南回境有边。
无绪搁笔,又云:
待到春寒半暖日,人间无处不清欢。
补云:
唯恐韶华轻负我,人间难得几回春。
春是春,春天是春天。我记得春的模样,也记得春的味道。仄起平落间,有似倦归处,即是春。只是没有那似是而非的墨香书卷,亦没有那似是而非的古色小镇。
于是想起同音的一种植物。
椿,春来时芽叶可食,结蒴果,有异香,与鸡蛋同烹。微苦,香气四溢,清爽可人。(补记:椿分香臭,此应是香椿,亦有臭椿,二者终有差,落叶苦乔科。)
道,一春如四季。又言曰,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人生大计,死生一虚诞耳。
倘有人愿意问我,春是什么样的?我想我会与他同行一程,寻一棵椿,捋下一片叶子,交与他。
吃椿,有味道的。
哝,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