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出生,就没见过我爹。听我娘说,我爹是一代大侠,后来遭了不测,被人所害。那时候年幼无知,听了也就过了,没有细问。到再大一点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吧,我娘跟我说要把我送到一位隐世的高手那里学剑法,学成了好为我爹报仇。我天真的问我娘,为什么你不去学呢?我娘叹了口气,抚摸着我的头,没有回答。
于是跟我娘上了山,见到了师傅。师傅似乎跟我娘很熟,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说,“这娃子能成才,是个练武的材料!”。
我打量着眼前这个人,黑干矮瘦,相貌清奇,布衣布鞋,背一把破剑,装的跟高人似的!除了人很精神外,真没啥可称道的了。
至于说我能成才,我能吃你这套,呵呵!
连我娘都说,我除了吃的比平常孩子多之外,实在也没啥长处了。
然而师傅说出了他的理由,瞬间让我觉得这人不简单。
“你看这孩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憨厚呆蠢,木讷迟钝...”
我有点想打人了。
“经营算计那一套我看他也学不会了,别被别人算计了就算不错了。学剑法倒是合适。傻点笨点但是踏实,教他一,他就是一。他也玩不了举一反三,反不了他。最多反二,是二,确实有点二...”。
能说出这种逻辑的话,这人能简单么?有点想回家了。
但我娘不许我跟她回家,在跟师傅交代了几句话折后,我娘就走了,留我一人在这里孤单。临走扔下一句话,“十年之后,九月初三,莲心湖畔,为你父报仇,再回来见我....”
这话是对我说的,又似乎,也是跟师傅说的。
师傅站在旁边,连连摇头叹气,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现在想来,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严肃的样子了...
但孩子终归是孩子,有奶便是娘。在我娘走后的第三天零四小时五十八分,我彻底忘记了分别的悲伤,跟师兄师姐们打成了一片。为什么呢,因为师姐的厨艺是真的好,那红烧鱼和刀削面,哎呀...
习武的日子其实并没有那么枯燥,师傅一如既往的没六儿,整天说一些逻辑奇怪的话。比如有一天他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但是仍然黑不过她的秀发。比如有一天他煞有介事的说,今晚要下雨啦。然而并没有,有的只是师姐梨花带雨哭了一夜。但是正如二师兄说的那样——站在巅峰的人物往往都是有点疯癫的,他的剑法一如他的人——无法无天,又精妙至极,站在这个世界的巅峰。或许没人比他更厉害了吧,直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
师兄师姐们也被带的没六儿。因为我年龄小,脑子又不太灵,他们就总喜欢跟我开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
比如二师兄总是一脸严肃的问我,“我说五儿(我名字里带个‘五’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杀父仇人到底是谁(sei)啊,厉害不,要不师兄替你把仇报了?师兄不图啥,你只要在我跟你师姐在小树林里切磋武功的时候,给我把风放哨盯着师傅就行,嘿嘿嘿...”。
“嘿你妹啊”我反驳到,“师姐哪次同意跟你去小树林切磋武功了?人家喜欢的是大师兄,你没戏!”
“哎你个兔崽子,小小年纪你哪懂大人的事。再说了,大师兄有我剑法好么,有我帅么,有我猛么,他,他...难道有守门员就不进球了么?”
“迂腐,我鄙视你,什么进球不进球的,这跟球有什么关系?”,我嘟囔道。
然而,二师兄还是提醒了我,是啊,我的仇人是谁呢?怎么结的仇?他武功高么?我能报仇成功么?娘她现在在干什么呢?为啥不来看我...?
可惜那时候还小,根本想不了这些高深的问题。
我最漂亮可爱,最温柔可人,做饭最好吃的师姐也有点神经质。高兴的时候吧,她把我搂在怀里,做我最爱吃的菜,端着我的脸说等我长大了要娶我...不高兴的时候,她就坐在湖边的枯木上,望着湖水发呆,一坐一整天....他会盯着我的眼睛,很认真的跟我说,人人都像你这么呆呆的就好了,你长大了可不要忘了师姐哦...
“怎么可能忘,一辈子都不会忘”,我笃定的跟师姐说。师姐笑起来真的好美。
师傅正式传我剑法,是在一个深秋的下午。山林深处的那个山谷里,长满了枫树,当我挥动木剑(师傅一直不让我用真剑),剑气扰动山谷,漫山枫叶旋转而下,围绕在我的身边,哗哗作响。我剑指苍天,气沉丹田,长啸一声,满目火红顷刻消散,露出一天星斗...师傅站在一边,好像如释重负,那复杂的表情,不知道是微笑还是叹息。
师傅说的没错,我好像真是块练武的材料儿。
人年轻的时候不在意时间,但时间不快不慢,就那么静静的流走了。
先是二师兄被师傅赶下了山,师傅说他整天不学无术,在山上骗吃骗喝,满嘴侠义道德,满脑子声色犬马。在山上反正也是浪费生命,不如下山去哪个妓院酒楼当个打手来的实际。二师兄没有说什么,好像早知道要这样。三叩九拜,谢过师傅之后就走了。临走之前,他在那个小树林里痴痴的坐了一夜,然后跟我说,“五儿,师兄不在,师姐就拜托你照顾了。啊对,也顺带照顾下师傅”,然后长长的叹息。师兄走了之后,我看见师傅的两眼有些泛红...
后来听说二师兄去了一个什么镖局,当的是武艺卓绝、仁义无双,很快便混出了名堂。
再后来是师姐,她说她要去找大师兄。大师兄在我上山不久就下山去了,我已经对他没啥子印象。只是偶尔听他们说,大师兄人帅刀耍的又好,是都城有名的神捕,师傅推荐去的。一把圆月弯刀赫赫有名,屡抓要犯、屡破大案,深得当朝大员赏识。
师姐走的时候跟我说,“师姐去找大师兄了,但是也不晓得大师兄现在怎么样,总之,如果他不娶我,我就回来娶你。你可记好了,在师姐回来之前,要守身如玉懂么!”她像往常一样端着我的脸,仿佛怕把我忘记一样,而且还轻轻的吻了我的额头。我感受着额头的温暖,眼泪夺眶而出。
师姐走后,终究是再也没有回来过。师姐是师傅最有悟性的徒弟,连二师兄都能名震江湖,师姐应该过得还好吧?我常常这么想。
后来师兄们都陆续下山了,大部分都是被师傅“赶”下山的,他说他老了,想清净...
时间不等闲人,而我就是那个闲人。
第十个年头还是到了,我不再是那个懵懂小孩,身材更加挺拔,有了喉结和胡须,吃的也更多了,虽然自打师姐走后,吃饭不再是我的乐趣。师傅苍老了很多,他老人家话更少了,经常一个人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似在沉思,似在回忆。皱纹已经从手臂爬上额头,虽然仍然很精神,但是也抵不过岁月的雕磨。
我的剑法当然也进步很快,虽然仍使的木剑,但我自信师兄师姐们已经不是我对手了。师傅对我倾囊相授,每当我学到一招半式精髓的时候,他总是看着我欣慰的笑,说出一些我听不太懂的话,比如“很好很好...我没有看错...他该放心了。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之类的。
道理上说,我也算是带着报仇的目的而来,但是剧情是,仇恨似乎没有在我心里埋下种子。虽然我仍有一些期待那天快一些到来,那只是因为我确实想我娘了,十年了,她还好么?
十年之期如约而至,那天师傅取出他用的宝剑,说,“用它吧,照着眉心戳!”
我问师傅,“还去么,不大想去了?”
“去!”师傅说。
九月初三,莲心湖畔。夜黑风不高,风平浪不静,那个地点,那个时辰,仇人他来了。
平常身材,一身黑衣,气息沉稳内敛,步伐坚韧有力。虽然带着面罩,但双目如炬,一看就很精神。背一柄木剑,就像一个高人似的。就仿佛,装的我认不出他来…
“师傅,几个意思?”我喊道。
“当年我和你爹在江湖上闯荡,一身功夫,罕有敌手。我们锄强扶弱、劫富济贫,好不逍遥。威名渐起,江湖人称我俩‘绝代双骄’”,师傅自顾自的开始说。
“不是这个,为什么是您来了,我是说?”
“后来,我们认识了你娘。他虽一介平民女子,但是深明大义,我和你爹都非常喜欢她。”
“这不挨着啊师傅!”,虽然提到了我娘,但是我仍然迫切想知道为什么是师傅来了。
“再后来…你爹和你娘结为连理,并有了你,你随你爹,呆头呆脑,只认死理!”
“额,怎么又说我呆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到。
“后来北境敌国来犯,你爹一心想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不听你娘和我劝阻,一心去边陲抗敌。身为兄弟,我自当陪伴左右。”师傅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好像沉浸在回忆中。
“然而战场不同于江湖,敌众我寡,纵有千般武艺,却难敌铁骑横冲。后来你爹为了保护我,战死沙场。临死将你母子托付于我”
“什么!?您跟我爹,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然后呢?”
“战场归来,你娘得知真相,悲痛欲绝。终至郁恨成疾,送你来时,已时日不多。”
“等等,等等,我爹战死沙场,您说我娘她也…这不是真的,你们都是骗子”,我有点蒙,眼前恍惚,就要栽倒。
“你娘是希望你能学的些许本领,不至于日后受人欺辱,才把你送我这里。而我,自战场回来,满心内疚,又深感无奈。一己之力,怎能撼动乾坤丝毫!所以隐居山林,不再过问世事,唯一想着能为国为民栽培几个可用之人,也不枉你爹以死报国。”
“你爹因我而死,我今天来,算是你的仇人也是情理之中。或许你娘当初送你来,说那番话,就是因为还没有原谅我吧...哎...”
无声的叹息,师傅,和我。
我愣在湖边,张嘴无言。烈风自夜空直冲而下,湖水荡漾开来,树枝呜呜作响,月影黯淡无光。
心乱到极致,脑子便一片空白。就那么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我举起了师傅给我的宝剑。
“师傅,那我出剑了,您和那把木剑可要接好了”。
师傅没有回答,我运足真气,一剑刺出,剑气迸射,湖水左右分开,破空之声犹如龙啸,直奔师傅眉心——正是师傅的最终决招。
师傅微笑以待,缓缓举起了木剑...
“后来呢,师傅不是好好的么,你把剑招收住了?”在镖局里,二师兄一边吃着西瓜一边问,瓜子都吐了快一盆了。
“我虽然是呆一点,但青红皂白还是分的清的么...”
“再说了,师傅就算用木剑,你以为我能干的过他啊”
“那倒也是”,二师兄吐着瓜子说。
“那仇还报不?”二师兄吐着瓜子问。
“不报了吧,以前不知道仇人是谁的时候,就不怎么想报,现在是彻底不知道是谁了,更不想报了”
“也好,也好”,二师兄叹道!
“见过你师姐了么,他等你好久了”,二师兄突然说。
“没呢,大师兄他?”
“大师兄他,一言难尽啊!”
“好的,明白了。那我也拜托二师兄个事情吧?”
“说呗”
“明天咱们师兄弟上山看师傅,我和师姐去树林切磋的时候,你也帮忙盯着点呗。”
“兔崽子,我不,哎...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行吧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