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述而第七》37:越读书,越糊涂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论语》之中,用文字为孔子“画”过两幅“画像”:一是“孔子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另一幅便是这副“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了。
前者还好理解,描摹的是孔子燕居时舒展、驰婉的样子。后者便麻烦了,连续三个短语都由意义相反的词构成,一下子把“孔子”的形象搞复杂了。
“温”是“温和”的意思,“厉”是“严厉、严肃”的样子。一位老师温和慈祥很常见,一位老师严肃和严厉也很常见,不常见的是我们从同一个老师身上感受到既温和又严厉、严肃。认真体会,我们会发现,当我们真正从同一个老师身上体会到这样一组矛盾的感觉时,一定只有一个原因——师生之间已然亲密到了严管真爱的程度了。
“威”是“严厉、有威严”,“不猛”是“自然舒缓,不陡然”。严厉、有威严如同自然界中的雷鸣闪电,如同暗夜里的波涛汹涌,如同万千野马受惊奔腾,在这些情境面前,人通常是会心生敬畏的。自然舒缓、不陡然则完全与之无关,我们甚至很难在自然界之中找到“威而不猛”的对应意象。
“恭”是“严肃、严谨”的表现,“安”是“安详、安然、安舒”的样子。“恭”描摹的是一个人的严谨紧绷,“安”描摹的是一个人的安然、舒展。这两种情形也是很难在同一个人身上和谐体现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一、越读书,越糊涂
两千多年前的孔子,出生于一个没落贵族之家。据说,即便是这个没落贵族子弟的名号,也是他自己争取的。孔子的父亲虽然是贵族叔梁讫,母亲却不是叔梁讫的正室,用司马迁的说法,孔子是叔梁讫与颜氏之女“野合”的结果。孔子是在母亲去世后,将母亲的尸体拉到十字路后,四处打听叔梁讫葬在何处,通过让父母合葬的方式,获得叔梁讫后人身份认同的。
孔子描述“十有五而志于学”,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十五岁时才获得了没落贵族子弟的身份,才获得了读书的权利和机会。终其一生,孔子都在读书,他一口气编纂了《礼记》《尚书》《易经》《春秋》《诗经》五部经典,差不多涉猎了春秋以前的全部文化典籍,并且对这些文化典籍进行了深度的再加工。一生“述而不作”、“敏而好古”,将读书传道作为自己的终极使命,“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即便是放到信息爆炸的今天,孔子也算得上地地道道的读书人。今天的人们读书,是抱着一个“知识就是力量”的功利目标,打定了“越读书,越聪明”的主意的。殊不知,读书这种事儿,越读得深入,便越犹豫难决。以孔子为例,他没有读过三皇五帝的做法尚且罢了,没有弄清夏商周礼也就算了,等到通过读书把这些弄明白了,在面对生活中的具体问题时,一定会把古圣先贤在头脑中都过一遍,琢磨他们会怎样面对当下自己遇到的困境。这个时候,宛如千百个高明的人在你耳边出各种各样各有道理的主意,你说你会听谁的,该听谁的?
谁敢斩钉截铁地说“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就没有一点读书读多了之后的错乱呢?弟子们所能感受到的温、厉、威、不猛、恭、安,没准就是一群古圣先贤在孔子身上综合作用的一种结果。
反过来讲,如果孔子只有一幅面孔,一种表情,一根筋,恐怕他也成为不了大成至圣先师。正是大量读书后的“糊涂”,让孔子在遇到具体问题时,有数百千的选择,在做具体的教育教学工作时,可以有如此丰富的面孔。
读书,只是让我们有了选择的权利和可能而已。
二、越读书,越自然
跳出孔子说孔子,我们看天地自然、万事万物,是如此的丰富。人,怎么可能只有一种表情,一种选择呢?
越是读书,孔子便越是意识到,人生在世,不会只有“温”一种表情,“厉”也是有利于教育教学的。便越是意识到什么情况下当“温”,什么情况下当“厉”。便越是能够依据不同的情境和需求,在两种表情之间自然切换。久而久之,这两种表情便自然而然的融为一体,成为孔子特有的气象了。
孔子讲中庸,就是在强调避免极端。从中庸的角度讲,温、厉、威、不猛、恭、安都是一种执着和极端,看到极端,中和之气就在两个极端之间。弟子们所感受到的“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实际上便是孔子所崇尚的中庸外显在气象上的中和之气。温、厉、威、不猛、恭、安是各种各样的极端,“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才是真正地中和之气,才是真正地和谐自然。
越固陋,越极端;越读书,越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