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8月19日,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姑苏城里,喜气洋洋,又有一对新人在此喜结连理。
新郎叫叶圣陶,新娘叫胡墨林,从名字上看,两人很有夫妻相,当然,从相貌和身世上看,也很般配。
关于叶圣陶与胡墨林的结合,坊间流传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
据说叶圣陶有个好朋友叫王伯祥,他常去王家做客,而王伯祥有个好朋友叫计硕民,他也常来王家喝茶。一来二往,叶圣陶便和计硕民熟识了。计硕民对才华横溢的叶圣陶的印象极好,他见叶圣陶尚且单身,便回家跟妻子胡铮子商量说:“我觉得叶圣陶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和你的侄女胡墨林倒是很好的一对儿,可以撮合他俩在一起。”
胡铮子相信丈夫的眼光,遂回去给家里人讲了,胡家表示同意,于是计硕民就请王伯祥当媒人,向叶圣陶的父亲提婚,叶父也表示同意。王伯祥遂帮助两人互换了庚帖和相片,就算是订过婚了。
第二个版本:
众所周知,叶圣陶是写得一手锦绣文章的大才子,他从中学时代起就十分爱好诗词,每逢同学或亲友结婚,他就作了诗词写成条幅,送去贺喜。1912年2月9日,叶圣陶的同学王彦龙结婚,叶圣陶和顾颉刚都写了祝贺诗词,两幅立轴并排挂在新人的洞房里。当时胡铮子也前来贺喜,见到这两幅字后赞叹不已。她听说写得一手好诗的叶圣陶还没有对象,便有意将待字闺中的侄女胡墨林许配给他,她特意请丈夫的好友王伯祥为叶圣陶和胡墨林两人牵线搭桥。
这两个版本大同小异,总之,严格意义上说来,这也算是一桩包办婚姻。两人素未谋面,只是在订婚时见过彼此的照片。叶圣陶对媒人王伯祥很信任,胡墨林对姑父计硕民也很放心,所以二人很快就订了婚。
胡墨林是位秀丽典雅的苏州姑娘,生于1893年,大叶圣陶一岁。她幼年痛失双亲,被二姑母胡铮子抚养成人。姑母带她到北京念书,供她进入北京女子师范学校。她于1914年毕业后与姑母回到苏州,先在大同女校教书,后又到南通女子师范学校任教。在那个年代里,胡墨林无疑是个难得的女知识分子,是新时代女性的杰出代表。
订婚后,叶圣陶和胡墨林也不曾见过面,通过信,直到结婚时,两人才得以相见。见第一面时,两人都觉得对方真人与照片不相上下,有一见如故之感。
新婚后,叶圣陶陪妻子回了一趟故里,然后送妻子走水路回南通女子师范学校,自己乘船回上海的尚公学校,小夫妻俩暂时分隔两地。
叶圣陶结婚后变成了一个恋家的人。1919年在南通新婚别后,胡墨林便从南通转到了甪直,和丈夫在同一所学校任教。叶圣陶越来越离不开妻子了,在他的日记中常有这样的话:“墨不在家,便觉异样,”“墨不在家,余则寂然无聊。”
叶圣陶到北大任教时,胡墨林正怀着身孕,北大的聘书是两年,可他只教了一个多月的作文课,就请假回去了。因为胡墨林产期将近,他怎么也放心不下,他要亲自送夫人去苏州的医院分娩。
1923年,叶圣陶在商务印书馆当编辑,郭绍虞从福州来信,热诚邀请他到协和大学任教。他本不打算离家远游,但禁不住郭绍虞恳切地催促,只好答应下来。与妻子临别时,他怀着惆怅的心情,写下了散文《将离》。胡墨林买了梨和香蕉,到码头为丈夫送行。叶圣陶倚着船栏,依依不舍。
在福州,叶圣陶白天忙着讲课,但一到晚上,他躺在床上,望着山那边的月亮,听着秋虫的合奏,总是抑制不住对妻子和儿女的想念。
叶圣陶每天翘首以望夫人的来信,每收到家信,他就喜不自禁。寒假过后,他就辞职回到上海与家人团聚了,从此一直没有远离过家。
叶圣陶一生追求“真、善、美”,所以1918年儿子出生后,他为儿子取名叶至善。1922年,女儿出生,取名叶至美。1926年,小儿子出生,取名叶至诚。三个孩子后来都成了卓有成就的作家,这全归功于叶圣陶与胡墨林的精心教导。
叶圣陶与胡墨林是“先结婚,后恋爱”,叶圣陶开玩笑式地形容他们的婚姻是“打彩票式的结婚”。他说这样打彩票式的结婚很危险,他与妻子能够相爱也只是偶然,是他运气好,第一回买彩票就中了个头彩。迷信一点儿说,全凭西湖白云庵那位月下老人。他觉得自己占到一种便宜,那就是他不曾为求偶而眠思梦想,神魂颠倒,不曾沉溺于恋爱里头,备尝甜酸苦辣各种滋味。
显然,王伯祥这位媒人做得很成功,叶圣陶对这一桩婚事很满意,十四年后,他在《过去随笔》中写道:
“我与妻结婚是由人家做媒的,结婚以前没有会过面,也不曾通过信。结婚以后两情颇投合。那时大家当教员,分散在两地,一来一往的信在半途中碰头,写信等信成为盘踞在心窝的两件大事。到现在十四年了,依然很爱好。对方怎样的好是彼此都说不出的,只觉很合适,更合适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
十四年过去了,孩子们纷纷长大,他的两鬓染上了点点白霜,她的眼角也徒添了几条鱼尾纹,但夫妻俩的感情,一如既往地情深似海,经久不衰。他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更合适自己的人了。
叶圣陶的朋友们都很羡慕他美满幸福的婚姻和温馨和睦的家庭。在当时的文坛,叶氏夫妇是出了名的模范夫妻,在生活上是伴侣,在事业上是同志,相亲相爱,苦乐与共。
1939年8月19日,日寇对乐山进行大轰炸。当时叶圣陶正在成都中学教师暑期讲习所讲学,胡墨林带着孩子留在乐山家中。19日那晚,叶圣陶担心家里,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教育厅雇了辆汽车,送他和另外几位教授一起回乐山。一路上,他心急如焚。
叶圣陶在路上遇到一个熟人,得知全家平安,正借宿在友人贺昌群家的消息。他那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急切地跑到贺家,见到劫后余生的家人,欣喜若狂。
从火海中逃出时,正值入秋,天气转凉了,衣服被褥紧缺。在城外安顿下来后,胡墨林开始张罗着为全家人准备冬衣。全家七口,单的夹的长袍短袄裤子,就得几十件。胡墨林以前并没怎么做过衣裳,这一次却出人意料地显示出裁剪的才能,各种衣服的大样,都是她琢磨着剪的。叶圣陶也参与其中,间或帮妻子缝上几针。
原来雇的一个女工,在逃难时就跑了,扫地洗衣倒马桶一应家务活,都得自己来。叶圣陶时常和胡墨林一起去买菜,夫妻两个,你提我负,虽然吃力,却又别是一趣。
胡墨林陪着叶圣陶,带着全家人一起走过了战火纷飞的艰难岁月,可解放后进入了和平年代,一向体弱多病的她却由于早年操劳过度,健康状况每况愈下,终在1957年春离开了人世。
一对恩爱夫妻,从此天人相隔。
叶圣陶在3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
“墨以今日逝世,悲痛之极,……余四十年来相依为命之人至此舍我而去矣”,“永不忘此惨痛之日”。
为母亲举办丧礼那几天,小儿子叶至诚日夜陪伴着父亲,为他排解忧伤。他在父亲居室的床边搭了张帆布床,有时朦胧一觉醒来,只见台灯依旧亮着,父亲仍坐在写字台前,用中号羊毫,一丝不苟地在宣纸上书写着悼念亡妻的诗句。
胡墨林去世后,叶圣陶把妻子30年代以及去世前的照片放大后挂在自己的卧室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陪伴着自己。他始终遵循着妻子逝世当天自己在日记里写下的话:“1957年3月2日,永不忘此悲痛之日。”直到他逝世的前一年,每逢3月2日,他必定在日记上记着:“墨逝世若干年矣”,从未中断。
1987年末,叶圣陶最后一次生病住院之前,特地关照子女们:“到母亲的忌日,你们无论哪一个去坟上看看吧,我就不去了。”
1988年2月16日,叶圣陶在北京逝世,再有几天,就是胡墨林的忌日了。
他与她生死相隔30载光阴,他终于可以去另一个世界找她了。找到她后,他要对她说:下辈子我还想要一个打彩票式的婚姻,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自己一定还会中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