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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头在整个寝室生活习性与肖飞三人格格不入,但他的名声比他们更早在整个楼道远扬。他凭着自己油亮宛如冬瓜的脑袋,被楼道其余寝室的哥们统一称作“光头哥。”然而他的闻名远不止这些,此外他走起路来像一个木偶足以让所有人印象深刻。另外,他虽走路不稳,却还喜欢锻炼,他的锻炼本来是强身健体的好事,可对于寝室那三个却是完完全全的扰民行动。每天6点他的闹钟就把他唤醒,闹钟响了两三下他就迅疾地醒来关上,所以对于另外三个谁如死猪的人毫无影响。光头起来后就去操场跑步,因为他起得早,几乎没有人见过他跑步的样子,大伙都在脑袋里千万遍的设想着他跑步的情景,许多人还把脑袋里的种种设想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难得的是,寝室那三个从来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笑,他们一致对外,倡导团结,绝不允许外人说寝室里谁人的瞎话,所以那些优美而富有想象力的谈论并没有传到过他们耳朵,否则肖飞和徐风多半也会暂时忘掉一切,违背组织地开始大笑。至于光头锻炼身体如何扰民了,那是他跑完步回来以后的事情。
当光头的光头上还尚在晨光的沐浴里明晃晃地闪着汗珠晶莹剔透的光泽,他就小跑着回到寝室,打开音响,放起中学时代才会有的广播体操音乐,然后伸展四肢蹦跳起来。
往往这时,抱怨声就从肖飞开始,传至徐风,最后是张南依。三人依次骂一句:
“我操!”
“我靠!”
“我去!”
然后骂完拉被子盖住脑袋,任由那悠扬而生动,熟悉到万恶的广播体操音乐在被子外的空气里激荡跳动。等到一曲结束,光头心满意足地关上音乐,张南依就从床上溜下来,开始他新的一天。而另外二人则一起骂一句:“我去你大爷的屌四!”然后蒙头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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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光头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有一次,时令已是秋天,晚间,大伙根本没有注意到光头尚在自习室看书,三个人奇迹般地开始犯困,于是关灯锁门,摸到床上睡觉去了。第二天一早三人缺了光头的定时轰炸,一觉躺到正午,起来了纷纷纳闷为何没有听见光头的广播体操音乐。三人懒懒地起来洗漱一番,等到打开门的时候,才发现光头靠在门口冻得双颊泛红,全身发抖,手上还抱着本《论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他竟然没有敲敲门喊大伙开门,也没有去宿管大爷那里要备用钥匙,甚至都没有找一间有空调的自习室睡觉,大秋天的居然一夜就枕着墙壁过去了。三人忙活着抬尸体一样给抬回寝室,又是敷热水又是灌热汤的,折腾了好久才醒转过来,然后在床上发烧了一整个下午,到了晚上又活泛地抱起书上自习室去了。
还有一次光头在食堂排队打饭,人很多,他支着眼睛框陷入了沉思,众人见他不走,喊他往前移,他也不动一个脚趾头。就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人们绕过他去盛饭去了,留着他在原地静默了良久。突然间他竟哈哈笑起来,嘴里嚷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他这一招,把周围的人都吓坏了,众人惊异,还以为碰上了一个神经病。
上哲学的通识课,很多人挤在一间教室,所有人都尽量往后面坐,一般这种课老师管得松,去的早不是为了坐前面的座位,而是为了抢到最后一排。偏偏每次光头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前面。教授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讲课讲得似乎只记得还有上半身飘在空中,全然对下面情侣们的谈情说爱,男生间的纷纷议论毫无知觉。除去谈话的就是睡觉的,独独老教授讲得津津有味,光头听得如痴如醉,眼镜片子直放光亮。有一次老头子讲到兴奋处,手舞足蹈,一支粉笔被他捏在手里,在黑板上画来画去。这时光头突然把他打断,老头子看看他没理会,正要继续讲,光头喊了句:“这有问题。”然后站了起来,就和他争辩起来,场面之热烈,逗引得下面的人唯一一次抬头认认真真看起了讲台。老头子面红耳赤,死活和光头理论。光头最后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冲上讲台,抓起粉笔就对着下面一个个看呆了的人讲起了哲学。下面的人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如闻天书,末了却不忘使劲地鼓掌。从此以后,其余班的人都叫起光头“光头教授”,徐风为此特地改口,称他做了三天大哥。
因为光头,其余寝室都觉得00307寝室待了一个宝。有一次张南依问他有没有什么梦想,他伸手抬一抬眼镜,冥想了一阵,对着张南依摇摇脑袋,说了句在肖飞看来极其具有哲理的话:
“梦想就像我们的生活一样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