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二妮就是寻常的农村女娃,长相一般,脸上还多了很多的小雀斑。她有点像男娃一样的性格,骑摩托,开三轮,样样都会。
二十岁的时候,二妮认识了邻居家的亲戚,一个长得高高瘦瘦的帅气男娃,只一眼就喜欢上了人家。
年轻人的恋爱热情火烈,她不在意男娃家境贫寒,执意嫁了过去。
过门不久,二妮生了个男孩。这个娃娃俊,邻里乡亲见了都喜欢。
二妮的娃病了,住进了医院,先天性的心脏疾病。家里穷,没有再多的钱救治这个小生命,没几天,娃就离开了这个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的人世间。
二妮在月子里,一直想娃,一直哭。伤心事还没过去,她的男人又生病住了医院。
医院的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二妮的男人原来就有心脏病史,娃从娘胎里就带着基因的遗传。
想着不久后,夫妻俩也将生死相隔,二妮的心如刀割一样。
看着自己男人日渐憔悴的脸,往日的神采已经不再。她忽然想明白了,用手背使劲擦了擦哭得红肿的眼睛,然后长长呼了一口气。
从此以后,二妮再也没有哭过。
就和刚开始找对象一样,二妮每天和自己的男人形影不离。一起出去村外走走,一起去庄稼地里看看。
山里有很多果树,秋天到了,高高低低的土梁上,都接了红艳艳的果子。二妮身手灵巧,爬到了树上,摘下果子给树下的男人。
男人望着树上的媳妇,心里想:二妮是个好女人呢,可是自己的日子已经走到尽头了。
二妮从树上跳下来,男人靠着树坐着,怀里揣了果子,脸上挂着笑意。
她喊他,男人怀里的果子扑啦啦滚落了一地,鲜红鲜红的,像极了二妮碎裂的心脏。
她冲着山谷长啸了一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地让人心颤。至此就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二妮将男人葬在了这棵树的不远处,准备回娘家时,特别转过来看了看,然后调转身子离去,从此再没有来过这里。
【2】
二妮去了城里的饭店打工,不多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干活。
饭店老板夸她勤快,二妮只是笑笑。后生们想让她帮着洗洗衣服,她一伸手说了一句:拿来。
谁也不知道,二妮心里的苦。只是有的时候,她会站在没有人的地方,抬头望望蔚蓝宽阔的天。
小风从老家的大山深处走出来,就不想再回到大山那边去。那里一年四季看不到什么人,每天只有面朝黄土背朝天。
他来到饭店打工,看到二妮的实在。小风喜欢上了二妮,不时悄悄地看她几眼。
小风觉得,二妮心里藏着故事,只是不愿意重新提起。
这天小风过生日,请了伙伴们一起喝酒。二妮喜欢喝酒,喝着喝着就多了起来。她开始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的哭诉。小风想劝她,她倒在了小风怀里,醉了。
俩人恋爱了,她带了小风回家。二妮妈把她的伤心事告诉了小风,小风说:我知道,二妮的苦我担着。
二妮妈没有和小风提啥条件,爽快地同意了俩人的婚事。俩人一起和饭店老板辞职,回家结婚,住回了娘家。
小风买了农用三轮车,从砖厂拉运红砖跑运输。二妮在家养了鸡娃,每个月的土鸡蛋收入,管够家里开销。
二妮乐观,每天笑呵呵地。早上送小风出车,晚上迎小风回家。夫妻俩甜甜蜜蜜的,小日子过得瓷实。
结婚第二年,二妮生下了儿子虎娃。
虎娃长得亲,虎头虎脑的可爱,这给二妮夫妻俩的小日子锦上添花。小风干的更欢了,恨盼不得三轮农运车的轱辘不停歇的转着。
正是他们小日子风生水起的时候,小风出车,去了寿阳那边的村里送砖,遇到下雨天气,路基塌陷,三轮农用车连同一车红砖全都栽进了路边的沟里,小风当场殆尽了生命体征。
晚上,二妮左等右等等不到小风回家。她不歇心,找来堂弟开车顺着小风出行的方向寻找,天麻麻亮的时候,才在路边的深沟里,看到了自家的农用车,被一堆红砖积压在一起。
二妮看不到小风,当场晕厥过去。
小风就这样走了,带着对二妮的爱和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带着还未实现的生活愿望,离开了这个让他深深眷恋的世界。
【3】
小风出事以后,村里很多人都在议论二妮家的院子。
不知道是哪位大师说的,说这个院子正好对着西边那座山的虎口,这张硕大的虎口,吞噬了二妮的一个儿子和两个老公。
她听见了人们的说长论短,却没啃气,只是紧紧抱住了襁褓中的虎娃。
二妮开始了一个人带着虎娃谋生活的日子。每天伺弄鸡娃,带着虎娃。虎娃一天天长大,鸡娃新老更替,换了一茬又一茬。
虎娃上完了初中,就不再上学。他心疼自己的老妈,这么多年带着他,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添加。
虎娃学会了开车,自己做个小买卖。二妮的日子眼见着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这十大几年的光阴里,也遇到一些成家的机会。有的嫌弃二妮带着虎娃,这女人带着男娃,长大了要结婚要买房,负担和责任太大,没本事的胆子小的都不敢接着。
二妮不吭声,反正娶她,就得连虎娃一起带上。这么多年含辛茹苦,自己受了太多罪,虎娃就是二妮苦撑下来的力量。
她寻思着,怎么也要给虎娃弄套房子。不管村里的谣言是真是假,反正不能再让虎娃待在一个破败的院里,每天看着巴掌大的天空。
这一年里,村里新农村建设,盖起了楼房,村里有了农民自己的小区。二妮咬咬牙,拿出来这么多年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所有积蓄。
钱还不够,村委会和小区开发商商议,给二妮办了贷款,二妮终于给虎娃买了一套楼房,母子俩终于搬出了那个承载着太多心酸过往的小院。
虎娃在自己的楼房里,堂堂正正迎娶了自己喜欢的新娘。
二妮看着虎娃和新媳妇,多年不曾流过一滴眼泪的她此时泣不成声。
有人来给二妮提亲,一个还未成过家的中年男人,媒人问二妮有啥条件,二妮说:我要买房。
媒人被二妮肯定又坚定的语气吓了一跳:这都半老婆子了,条件比年轻人还要有质量。
媒人回话,对方来见二妮,她正在鸡棚里,伺弄她的一群鸡娃。男人告诉媒人:告诉二妮,先交首付,房子我买啦。
二妮领了结婚证那天,同时也买了新房。新房和虎娃门对门,她那张已经被岁月沧桑过的长满雀斑的脸上,溢满了笑意。
正月里,二妮带着新女婿给长辈拜新年,新女婿长得敦实又精神,还比她小几岁。
饭桌上,新女婿惦记着给二妮夹菜,长辈看到俩夫妻和和美美的样子,欣慰地说:新女婿不错呢!
二妮幸福地笑着说:刚开始时不懂,光顾自己。现在好了,时时处处想着我,挣了钱一毛不剩都给了我。
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不懂浪漫不懂梦想。二妮只懂得实实在在做事,本本分分为人。
她始终命运不济,但是她并没有屈服于命运。用二妮的话说:我就是一株草,只要有太阳有雨水,在犄角旮旯里也能长得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