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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当家·养“猪猡”·“刀份”
母亲生病后,家里就基本由我们三兄弟把守了。在刚满十四岁的哥哥的领头下,我们三兄弟仿佛一夜之间都变懂事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家里的事情一起做,不会的事情学着做,把小家里里外外收拾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父亲也不再对我们打骂了。也许,那时的我们在他的眼里终于长大了、成熟了、不用操心了。
我们放学一回到家,便分头行动起来。原本大人在家时不使唤就不做、安排了也未必就去做的这事那活,都成了自觉的行动。摘菜拣菜、淘米烧饭,做馒头、包馄饨,捏面疙瘩、搓小汤圆,洗衣裳、钉纽扣,补衣裤、缝棉被,种蔬菜、干农活,养鸡鸭、喂猪羊……林林总总,一切都变得那么的水到渠成、得心应手。
——“摘菜”发音“丢菜”。
——“拣菜”发音“盖菜”。
——“烧饭”:烧饭、炒菜的统称。
——“纽扣”叫“纽子”。
我还自告奋勇地把哥哥一直每天做着的倒马桶给揽了过来。这活不但要体力,更要不怕味重。好在长年累月生活在猪羊圈、鸡鸭兔棚、菜园地周边、里面,类似的味道闻多了也就那么回事了。后来,即便我成了小学老师,在相当长时间里照常天天倒,竟被周边邻居戏称我为“倒马桶先生”。我晕,自产自“消”,不丢人吧?
——“丢人”即“丢人现眼”,叫“残名拉气”。
很长一段时间里,养猪成了我们三兄弟诸多家务中的第一要务。这猪养了可不是为了自家人吃的呀,家里指望着把它养大一点,多卖点钱,给我母亲抓药治病呢。
我哥哥把大铁锅里烧的开水,一勺一勺地舀进底部盛着猪食干货、顶部有根横木把的大木桶。说是干货,其实也简单,就是稻谷壳、小麦皮等轧成的粉末,加上自家的小河浜里自然生长,已切成小段的细管多节状水草、小块的水葫芦等。再用自制的上窄下宽的长木条子兜底搅拌均匀。恰巧当天有亲戚、朋友上门并招待吃“大餐”的话,饭后留下的已不适合继续食用的饭菜残渣、汤汤水水,也会一股脑倒进去。这是在给“二师兄”改善伙食呢。
——顶部有根横木把的“木桶”叫“提桶”发音“滴洞”。
——“水葫芦”发音“思武芦”:一种水生植物,生命力极强,也极易繁殖,数张叶瓣的中央能开出带花茎的紫罗兰颜色的花朵,是农家喂养猪、鸭、鸡等的优质天然食品,几乎没有投入成本。过去的小河里随处可见,现在却很难找得到了。
——这根用来搅拌猪食的长木条子叫“捣猪食板”发音“捣子涩掰”。
——“恰巧”叫“碍碍交”。
——“一股脑”叫“夯浜啷当”:全部。
其实,那会儿的猪和人一样,不怎么挑食,也没啥可挑的呀,能吃饱就不错了。食材不够水来凑,满满一桶,不沉才怪。
——“食材不够”叫“无倒盛”发音“呒倒盛”,没啥可以倒出来、盛出来的,非常贴切。在那个年代,何止二师兄啊,连它的主人也是饱一顿饥一顿的“无倒盛”呀。
为了刺激“二师兄”这个吃货多吃饭、快增肥,一般的农家都会同时在一个空间里养两头或以上的猪。除了有个伴不寂寞,还能随时展开良性竞争。尤其在吃饭时,不管口味怎样、营养如何,先灌进自己肚子里再说,“猪多抢食”就是这么个道理。唯恐自个吃亏了,个个拼得龇牙咧嘴、打屁冒泡,直到肚皮滚圆、屁股铮亮。唯有主人打了这个拍那个,心里不厚道的偷笑着,“又能卖个好价钱了”。
——“竞争”叫“别苗头”发音“别苗豆”。
——“猪多抢食”原意当然指多头猪养在一起,互相抢食吃,共同成长。新场当地原住民还会把这个意思用到家庭生活中。只生一个时,总要为小孩的厌食、挑食伤透脑筋,现学再多的美食菜谱也白搭。现在好了,放开两胎乃至三胎了,天生的占有欲自动激发,相互为吃争个脸红耳赤成了必然,大人也就不用担心孩子吃少了、长慢了。唉,主角不一样,道理是一样一样的。
——“不厚道”叫“不作兴”发音“勿造兴”等。
哥哥把双手放在大木桶最上方的把手上,想着一个人拎起就走。他像企鹅走路似的挪了没几步便吃不消了,太重了。
正在洗碗的我马上放下手中的碗筷、抹布,跑过去,和哥哥一人抓一头,把提桶拎出屋门,再一步一步搬运到猪棚门口。九岁的弟弟呢,也不甘落后,已跑到前面,给哥哥们开路、开门。
我们三兄弟再齐喊“一二三”,把大木桶抬上猪圈栅栏,将满桶的猪食倒进水泥浇铸成的长食缸里。末了,哥哥仍用长条木板把食缸里的猪食搅拌均匀,以方便自家的大笨猪干货湿货均衡享用。
——“均衡”叫“殷落”发音“殷牢”。
三兄弟身上免不了被猪食溅得“星光灿烂”,但看到大白猪把嘴巴、鼻子全埋在汤水里狼吞虎咽着,听着它不时地发出欢快的“咕噜咕噜”声,我们也开心得忘乎所以。
这家伙天天不是吃就是睡,还时不时地在泥泞的棚舍里拱地、打滚、“释放”。不必牵挂儿女情长,不用搭理尔虞吾诈,只有潇潇洒洒、乐乐呵呵,能不长膘吗?直到被捆扎着上了有车轱辘的“轿”了,还不忘来回咀嚼着留在嘴里的美食佳肴。这日子过的,是得有个交代了。
这头白猪被我们三兄弟养得又大又壮。哥哥叫来几个年富力强的邻居帮忙,用自制的稻草绳把大白猪的两条前腿、两条后腿两两捆扎,再取一段稻草绳把前后腿已捆扎妥帖的稻草绳连起来,抽紧,扎牢。最后,大伙儿一起上手、使劲,把被“照顾”得结结实实、服服帖帖的二师兄抬进了向生产队借的两轮平板劳动车里。随后,哥哥和我们两兄弟一道,一路颠簸、磕碰着把大白猪拉向镇上的屠宰场。
——“壮”发音“奘”。
大白猪把劳动车填得满满当当。没心没肺的它刚开始还挣扎几下、吼叫几声,很快,随着一阵接一阵的颠簸,竟舒舒服服地闭目养神起来。
到站了,排队,登记,上磅,乖乖,二百四十多斤!经过场里的一位老师傅一阵摸啊捏的,“七刀四”,一“口”定音。
啥玩意?“刀份”呀。养的猪想要多卖钱,光分量重还不够,更要看猪的出肉率即“刀份”,越高越好。“刀份”的大意是,一百斤重的猪能取到的肉的斤数。“刀份”高,说明猪养得肥实,肉就取得多,钱自然也多。“七刀四”,已经很高了,一般人家养的猪也就六刀七八的样子。
——“刀份”:生猪的出肉率。
这可是我们三兄弟第一次全程没有大人的参与下养的猪,能养成这样,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功德圆满了。三兄弟听了师傅的口令,还不忘再次瞅瞅大磅秤上的刻数,都开心地咧着嘴一起傻笑起来。票子数得哗哗响,你眼红了吧。这头猪,最终卖到了一百多块呢!
——“票子数得‘哗哗响’”,还可以叫“钞票‘冒牢牢’”:钱很多的样子。
邻里乡亲知道后,直夸我们三兄弟,“爷娘不在家,照样把猪养得这么壮,厉害的呀!”
——此处的“厉害”除了可以叫“结棍”、“吃价”发音“丘嘎”、“对手”发音“嘚手”、“扎棍”等外,还可以叫“侠抓”发音“侠扎”、“来三”发音“雷赛”等。你看看,光一个“厉害”,在不同的语境里,叫法就会有所相同。有的可以多种叫法,有的却只能一种叫法。具体到底怎么叫最恰当,只能靠您多听、多琢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