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两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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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酱(之一)

我还没有上学,就知道我即将要去的学校有一个大酱。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并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反正已经上了学的孩子都这样说,我也就这样说。一直到我去报名,才知道,大酱是一个人的外号。

他是学校的校工,胖、矮、敦实。过了很久,差不多十年吧,社会上有电视机了,我才发现,大酱和说相声的马季先生长得非常像。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年,我只觉得,这个传说中的大酱,确实名副其实。你想想吧,从门市部的敞口坛子里㧟出或大或小的一坨,是不是挺像他的?矮、胖、敦实。

可是他在大孩子们的嘴里,却是恶魔一样的存在。

真是奇怪,我没感觉到他有什么可怕。

那时候没有校长,学校的一把手叫革委会主任。全校只有革委会的范主任叫他老黄,其他的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叫他大酱。

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打电铃,门房的墙上有一根长长的细绳子,从房顶垂下来,吊在门后,一到点,大酱就把绳子往下一拉,“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响起了,操场上的学生就飞快地向教室跑去。不管你在干什么,是在踢键子,还是跳房子,还是踢皮球,都得往教室跑去,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第二遍铃声“叮铃铃”地响起。这时老师就会踩着铃声进来,手里端着教案,教案上放着一盒粉笔和一根教鞭,小同学们最害怕这根教鞭,大一点的倒无所谓。大家昂首挺胸地坐好,等待开始上课。

二年级时,我喜欢上了打篮球,虽然投起的球永远够不着篮筐,但是我们依然打得有声有色。我把其他的游戏都放弃了,每节课的课间都去篮球场。

有一天,不知为什么,我来到篮球场时一个人都没有。我原地等了好久,都不见有人来。我只好在篮筐下做投篮的动作。空手比划没有感觉,我就把头上的帽子,那时候的人都戴帽子,成年人大部分是军帽,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军帽。我们小孩的肯定不是军帽,但大部分也是军绿色的。我就拿头上的帽子当篮球,成功地将帽子投进了篮筐,这于我而言,是生平第一次。我乐此不疲地在篮筐下一次又一次地拿帽子投篮,几乎是百发百中。我忘记了时间,等到被人一把将帽子抢走时,我才发现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只有大酱正恶狠狠地瞪着我,帽子也被他攥成了一团,我心疼地想抢回来,却被他推倒在地,然后揪着我的耳朵,往传达室走来。我的耳朵像着火了一样烧痛,在他的大手下,我歪着脑袋,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心里充满了屈辱。

大酱除了打铃,还烧着一个茶炉。一个类似平躺着的油桶的东西,上面开着一个方口,方口上是加凉水的水龙头,侧面靠下的地方也安一个水龙头,这是出热水的。这个油桶一样的东西是架空的,它的左右两侧和后面都砌着砖墙,它就悬空放在砖墙上,前面是空的,像个门一样,下边生着火。旁边堆着木柴和黑炭,时不时地要用铁锹往门里面添几锹黑炭,保证炉火一直是着的,茶炉的上口就一直冒着热气,旁边的墙上和房顶,挂满了水珠。

他故意把茶炉房的门打开,然后让我拿着铁锹站在茶炉旁边,炉火一暗就让我往里添一些黑煤。一节课下来,我累得腰酸背痛,满头大汗。为了擦汗,拿过铁锹的手把脸涂得乌黑。下了课的同学们把茶炉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从此就恨上他了,不但恨他,而且连大酱也不吃了,甚至包括各种不同的酱。这件事让我母亲困惑不已,她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突然就把酱给戒了。

大酱还有一件常做的事,是挨斗。那时候经常有集会,比如我国在新疆地区爆炸了一颗原子弹,或者欢迎柬埔寨的宾奴亲王访问兰州,还有就是抗议美帝国主义的走狗以色列侵略巴勒斯坦,我们就要进行集会。我们非常喜欢这样的活动,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五公里外的万人大会场开会。我长大后还去看过万人大会场,那是一块很大的空地,杂草丛生,砾石遍地,显得荒凉无比。但是在那个年代,我们觉得这地方神圣无比。

路上全是围观的群众。我们举着花花绿绿的小旗子,这样的小旗子那时候很常见,就是一根一尺多长的、细细的竹棍,上面用浆糊粘上一小块或长方形,或三角形的红、黄、蓝、绿的彩纸,纸上写着各种各样激昂的口号。我们跟着队伍向前走,还要使劲看打头的大红旗,只要打头的大红旗往上一举,我们就乱七八糟地举起手里的小旗,大声喊着:“打倒美帝!”、“打倒苏修!”、“打倒勃列日涅夫!”、“坚决支持阿拉法特!”。每个人都骄傲得要死。

这时候,主席台上照例要站着几个戴尖尖高帽子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他们是阶级异己分子,这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的。虽然这句话我经常记不住,但是不妨碍我们对着他们挥舞着旗子,喊激烈的口号。他们照例连头都不敢抬,而这些不敢抬头的家伙中,照例有我们学校的大酱。这是我心里最舒服的一天。

大酱似乎对这些事没有所谓。他一开完会,就去学校的花园里浇水、修剪树苗,把一排排榆树剪得整整齐齐,头顶平平的,就像我们一样。我非常讨厌全校统一的小平头,觉得难看极了。

剪完树以后,他就拿着一把大扫帚,“呼啦、呼啦”地扫操场,地上的东西,不管是废纸还是铅笔头,或者玻璃球、毽子上的鸡毛,都被他无情地扫到了操场后面的垃圾坑里去了。

恍然大悟的我才知道,操场为什么从来不脏呢。敢情有人在打扫。

“什么呀?你知道个屁。”大孩子们嘲笑我,“厕所也是他在打扫。”

“为什么?”

“他是国民党的大酱。”

“蒋介石会吃他吗?”

“什么呀?”我的无知引来了更多的笑声,“他是大将,打仗的大将,不是吃的大酱。”

“什么?他是这个大将?就是沙和尚的那个卷帘大将的大将?”

“对啊!”

我彻底懵了,他怎么会是这个大将呢?就他这样的?矮墩墩、肉呼呼、慢吞吞的?大将?!别说比沙和尚了,唐僧都比他强啊。

难怪国民党陷进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他们的大将竟是这个样子?活该被赶到了台湾。

我家的炸酱面算是正常了。他带给我的屈辱,却一直憋在心里。

大将和学生最直接的关系,就是打上课铃、下课铃,再就是打扫操场和厕所。可是你不打扫,有什么关系呢?哪个小学生会怕脏呢?他们不要制造脏东西出来就不错了。至于烧开水,那是给老师烧的,根本没有一个小学生有喝水的杯子。实在渴了,把嘴对着自来水的水龙头下面,狠狠灌几口就行了,也没听说谁喝生水拉肚子了。

大将和学生们的矛盾,主要是他在抓学生的考勤。这也是大孩子们恨他的原因。他坐在他那间传达室门口,看到迟到和旷课的学生,就把他们带到操场中间,冬天冻一节课,夏天晒太阳。然后扭着耳朵送到正在上课的教室里,在老师一叠声的感谢声里离开教室,颇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

自从让我在茶炉房里干了半天活后,大将似乎开窍了,从这天起,所有犯到他手里的学生,男的烧茶炉,女的扫操场。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男同学对烧茶炉趋之若鹜。其实自从我戴着一张花脸回到教室之后,男孩子们就羡慕不已,他们争先恐后地在操场上玩着不去教室,争着要去烧茶炉。主要是想抹一脸黑煤。有时候他要押着一队学生去茶炉房干活。由于人多,茶炉房的煤炭和木柴有点供给不过来了,他想控制一下,但是,投案自首的小男孩们一天到晚挤在茶炉房里,轰都轰不出来。在茶炉房里把自己涂成大花脸,成了大家炫耀的资本,如果哪个小男孩还没有这个待遇,他都不好意思跟大家玩了。

扫操场的女孩子,就比较没出息了。她们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飞快地扫着,一旦看到有人来,就迅速扔下扫帚,藏进女厕所里去了。等她们再出来时,扫帚和簸箕往往就不翼而飞了。那时候提倡推倒围墙办学校,办学方针是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虽然围墙没有被真正推倒,但是校外的人想来学校溜达是不受限制的。所以,学校的东西很容易遗失,遗失了也不能乱说、乱怀疑,只能要求学生尽量不要在操场上放东西。

终于,大量遗失的扫帚和教室里的黑脸引起了学校的注意。老师们也集体向范主任提意见,学校不能奴役学生,让学生干校工的活。

挨了批评的大将蔫蔫的,为了表示痛改前非,他给茶炉房的门安了个锁,谁要再想自由进出茶炉房,就不可能了。这一下,小男孩们比大将都要蔫了,他们是真心怀念以前的那个茶炉房。

大将的生活很简单,一年一年的,除了打铃、扫操场、剪树枝、烧茶炉,间或戴着尖尖的高帽子去挨挨斗,他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现在看来,他活得很简单,就像隐居一样。

放寒暑假他也不回家。因为学校只有他一个校工,放假了,老师、学生都不在,学校的安全没有保障。所以每年放了假,学校没人了,他就把自己锁在学校里,很少出门。

他回家的时间是开学期间,一个学期两次,每次两三天。这两三天时间,电铃就由范主任来打。至于茶炉,就暂时不烧了,几天时间喝不到开水,老师们好像也没有什么意见。

今年寒假,学校里却有了三个人。除了大将,还有一个女老师留了下来。

这个女老师的家就在学校附近,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而且经常能够见到。在我的印象里,她好像一年四季都在怀孕。她在我心里,永远都大着肚子,挺胸朝天地走路。

“现在国家有政策了,一个少、三个多、两个刚刚好。你都有五个娃了,就别生了。”每当范主任这样语重心长地对她说时,她都一言不发地绕过范主任,一扭一扭地往别处走去,边走还边往地上狠狠地吐一口唾沫。

“她不生个儿子,是不会罢休的。”大将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女老师听见。

她“嗵”地一声绊上教室门,领着学生们念汉语拼音:

啊!喔!额!

衣!乌!鱼!

波!坡!莫!佛!

……

她的课讲得好。自从打倒臭老九以后,学校的老师都来自于工农兵,文化程度不高。范主任的政治课,也就讲讲忆苦思甜,从三年级到五年级,讲得都一样,一模一样,这是已经上了初中的大孩子们说的。一二年级没有政治课,我们那时候还没有六年级。

她是我们学校唯一一个会汉语拼音的人。

范主任也拿她没有办法,她又是贫下中农。

她每天在讲台上上课,她的四个孩子就在讲台旁边坐着,小的一哭,大的就唱儿歌哄她:

小燕子、穿花衣,

年年春天来这里…

同学们就听不清楚讲台上的声音了。

还有一个,据说是送人了。反正我们谁也没有见过。

今年寒假,她住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了。因为她又生了,还是一个女孩。为了避免和婆婆吵架,她暂时住在学校,等什么时候把孩子送人了,什么时候再回家。

她在办公室拉了一根绳子,尿布就湿答答地挂在上面,桌子、椅子和地板上全是水渍,她也不擦一下,一手抱着女儿喂奶,一手拿着一本《金光大道》看,显得手忙脚乱。

她托大将帮她找个没有孩子的家庭,把刚生的这个送人。大将写信,让老婆在老家帮着打听一下。

大将老婆就借着这个由头,从老家跑来了。没找到要孩子的人,自己也不回去了。气得大将天天发火,却把老婆撵不回去。

要开学了,吃奶的小崽子却脱不了身,女老师急了,把大将两口子很一顿抱怨。没办法,大将老婆只好先把保姆当上,好让女老师去上课。

结果,女老师家的孩子全都来了,挤在传达室里,每天都发出稚嫩的歌声: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急得范主任满操场乱窜,这该怎么办呀?

大将趁着没人,狠狠地揍了老婆几顿。揍归揍,不解决实际问题啊,女老师非要让大将两口子把小的送走。谁让你们答应的?

大将老婆心一横,我要了,反正我只有两个儿子,本来就想要个女儿,正好有现成的,省得自己生了。

范主任对大将两口子感激不尽,趁着放学,抱两个、背一个、手上再牵一个,像逃荒的难民一样,跟着女老师,把一家五口送回了家。

现在,大将老婆也顺理成章地把老家的两个儿子接了过来,连小姑娘一起,一家五口就住在学校了。

这一家人,一点不比女老师家省事,尤其是那两个秃头儿子,人手一把弹弓,已经把教室的玻璃打得差不多了。范主任的眉头再也没有展开过。

我们上五年级了,明年就要离开这个学校,去五里外上中学了。

一开学,见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下放的老师回来了。本来教我们的工农兵老师全都不见了。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包括范主任和教拼音的女老师。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学校里没有革委会了,也没有主任了,现在的一把手是校长。

大将还是打上课铃、打下课铃、扫操场、扫厕所、烧茶炉、剪树枝。不过他也很久都没有再戴过尖尖的高帽子了,我们也很久没有去游行了。那些彩纸做成的小旗子,就像上辈子的事一样。

不过,学校的玻璃却再也没有被打破过,大将的两个儿子已经是小学生了,他们被新来的老师调教得服服帖帖,再加上严厉的校长让大将赔了几次钱,大将一家终于静悄悄了。有点像城里人了。

另外安静下来的是那个女老师的女儿们。她们分别在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各个班里,大的再也不会旁若无人地去小的教室里,帮妹妹系鞋带、提裤子、穿衣服,甚至擤鼻涕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有一天,从来不读书看报的大将,却拿着一张报纸,神神叨叨地满学校乱窜,“我要平反了,我要平反了…”

他见人就拿着报纸给他看,“看看吧,我不是大将,他才是,他才是…”

连学生他都不放过,语无伦次地说:“我不是大将,他才是…我要平反!”

报纸上刊登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有很多人,下面的内容是“为促进祖国统一,黄埔军校同学会成立。”

校长奇怪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愤怒地举着报纸,一反平时见了校长的局促,对着校长咆哮:“这个人,看清楚了,中间的这个人,他叫黄维,他是国民党的大将,我他妈叫黄伟,我不是、我不是大将。我要平反。”

从此以后,大将就天天找政府部门,找教育局,找校长,他要平反。可是,经过各级部门的调查,找不到大将被打倒的证据。没有被打倒过,何来平反一说?

“不行!”大将不干,他认识的领导多,他一个一个地找,“我当年就在你旁边,你戴高帽子,我也戴高帽子;你坐喷气式,我也坐喷气式。你平反了,我却平不了反?为什么?”

他天天戴着尖尖的高帽子,坐在学校的大门口,铃也不打了,水也不烧了,树枝也不剪了,一天到晚就这么坐着。一直到我小学毕业,他还在那儿坐着。

火车(之二)

“哐-当-当、哐-当-当…”,火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呜—!哐当哐当哐当…”。

声音像河里的波纹,哗地上来了,又哗地下去了。

火车也一样,哐当当地近了,又哐当当地远了,隐隐约约听到“呜…”,火车头上的大灯亮得像太阳,照得地下的一根稻草都看得见。大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让人觉得有些心慌时,它却呼啸而过,离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投入到更深沉的夜里。唯独隐约的哐当声,还在耳边不停地响着,不知是幻觉还是现实。

天地都睡了。铁道边,绿树成荫。夏天,蛙叫蝉鸣;冬天,朔风呼啸。铁轨的撞击声,规律的、悠远的,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扩散,直至虚无。我常常在想,这样的声音,会飘渺到哪里呢?

半夜、三更、子时归,它最终会消失在哪里呢?

我跟着爷爷在铁轨上走着,他边走边用手里的长把钳子夹出枕木下、道渣石里的煤渣,扔进斜挎在肩上的帆布包里。陈旧的帆布包上隐约能看到三个人头,那是拿着工具、戴着墨镜的工人;搂着一捆麦穗的农民;扛着钢枪的解放军战士。三个人共同拿着一本大书,“为人民服务”几个字还隐约能见。

我们这里出产矿石,都是岩石一样的巨石,被火车运到其他地方,据说能炼出各种神奇的东西。

对小孩子来说,石头能炼成金属,已经很神奇了。而更神奇的是,铁道上怎么能生出煤渣呢?爷爷不知道,我更不知道。

我们沿着铁道一直走,就到了尽头,爸爸妈妈都在这里工作。他们把矿车运来的矿石卸下来。所有的矿车都是人在推。每个矿车三个人,推车的人都把头埋得很深,用肩膀推车,看不见他们的脸,却能看见蹬在枕木上的腿脚,虽然慢,却孔武有力,那个力气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因为矿车在轨道上运行,不会走错路,所以他们并不抬头看路。一辆接一辆的矿车,从远山里推出来,为了减少坡度,转了一个大弯来到平地,那缓慢却坚定的步伐,显得异常沉重而壮观。上学后,我在美术课本上看到“伏尔加河的纤夫”的油画,马上就想到了他们。

推到地方以后,他们就气喘吁吁地站在旁边擦汗,爸爸们就开始卸矿车上的矿石。卸完以后,推车的工人把矿车往回推,这时候他们就轻松了,并不是三个人一起推,而是两个人跳到矿车里,让另一人推着;或者,一边一个人,轻松地用手推着矿车走,另一个人则袖着手,缓缓地跟着,像个无所事事的少爷。

矿石堆在一个巨大的广场上,火车的铁道就像地里的铧犁一样,把广场从中间犁成了两半,铁轨低低地躲下面,像犯了错误的人,不敢抬头。

火车“哐当当”地停在铁轨上,就像钻进了地道,显得一点也不威风了。可是等工人们用推车往火车上装矿石时,才看出来,火车低得那么恰到好处,工人们在广场上搭的跳板,正好担在火车车厢的上部,工人们通过跳板,平平地将推车推到车厢边,推车一倾,矿石就轻松地倒进了火车的车厢。铁轨哪怕高一点点,推车的人都会很费劲的。

看到这个情景,爷爷不由自主地感慨:“能人啊,真是能人啊!他怎么就想得这么周全呢!”

中午了,我们来到了一个简陋的工棚里,工棚的地上放着一个硕大的电炉子,爸爸把电炉的闸刀推上,轻微的嗡嗡声就传了出来,这是电流的声音,不一会儿,电炉丝就红了。妈妈把桌上的饭盒放在电炉子上,拿点热水倒进饭盒里,用一双竹筷子轻轻搅动着饭盒里的菜,不一会儿,香味就传出来了。

爸爸妈妈中午回不来家,爷爷不会做饭,社会上没有卖饭的地方。所以每天中午我们都在父母的单位吃饭。妈妈头一天晚上多炒点菜,第二天上班时带着,到中午时热一下,全家就在这里吃了。

据说,单位的自来水是工业用水,多喝对身体不好。不知为什么,这里的水熬出的粥却极其美味,很多人都在单位上熬粥喝。也许是有什么矿物质的原因吧。

我们每天中午饭都是馒头就菜,喝着美味的粥。馒头是家里提前蒸好,我和爷爷带过来的。

我家开始吃饭的时候,其他工人也开始热饭了。爸爸照例敲着饭盒让人:“嗨,辣子鸡丁,尝一尝,尝一尝。”

照例没有人坐过来:“你慢用,你慢用。我今天是丸子冬瓜汤,泡窝窝头吃。”

妈妈也客气:“我昨晚熬了几条小黄鱼,才学着做的,大家尝一下给提个意见,看做得咋样?”

“不了、不了,我这点酸菜粉条是前天做的,今儿吃不了就该倒了。”

随着叮铃哐啷的热饭声、吃饭声、洗碗声,烧得透红的电炉子终于关了。大家都顶着一头汗。有人开始找地方午睡了,闲着的人边擦汗边把大开的门窗稍微关一点,省得睡着的人被风吹着。

爸爸的徒弟不睡午觉,他小声问爷爷:“您一天能拾多少煤核?”

爷爷说:“小半袋。”

“不少了。”直挺挺躺着的王叔突然说道。我以为他睡着了,被吓了一跳。他继续说:“这一天家里用煤就够了。”

“夏天够,冬天还是不够。”爸爸小声插话道。

坐在角落里织毛衣的张姨说:“我听说明年就要改内燃机了,如果改了内燃机就没有煤核了。”张姨老公是矿山的火车司机,她很为这个骄傲,不管说什么事,都要往火车上扯。

“那不一定,”爸爸的徒弟不相信,“这么多火车头,怎么可能一次性换完呢?矿上有这么多钱吗?”

“这不是钱的事,这好像与环境污染有关系。”张姨说。

“一个火车头,冒点黑烟,就污染环境了?瞎扯淡。”王叔的头在长条凳上晃荡,长条凳发出哐哐的声音,我真想看看王叔的后脑勺上有没有被撞出了包。

“管他呢,”爸爸一边用纸条卷着烟丝,一边说,“大不了就不捡煤核了,又不指望这个生活。”

“内燃机是烧什么的?”妈妈好奇地问。

“柴油。”四五个声音一起说道。

“这确实是瞎胡闹,咱们这里有煤,却不让用烧煤的火车。用烧柴油的车,还得花钱买柴油吗?”妈妈似乎想不通了。

“是这个理儿。”不知谁在暗中说了一声。

不过我却听明白了,原来火车是烧煤的,难怪铁道两边有那么多没有烧透的煤渣。

“咱们在铁道边放上罐头瓶子,不就能收回来柴油了吗?”我突然开窍了,不由自主地说。

大家伙儿哈哈大笑起来。

“好办法,”躺着的王叔坐了起来,“我家的罐头瓶子全都是你的,你随时可以去取。”

“收不上。”张姨拍拍我的脑袋,“内燃机比蒸汽机严实得多,一滴油都不会出来。”

一直趴在桌子上的老蔫抬起了头,他问爸爸:“老羊,你一个月工资是多少?”

“六十八,三级工。”爸爸说。

“嫂子呢?”

“也是三级工,六十九。”

“什么什么什么?”爷爷不干了,“都是三级工,你怎么还没媳妇多呢?”

“去年我俩一样,都是六十九。今年我不是提干了吗?干部的三级比工人的三级少一块钱。”

“哦!原来如此。”大家明白了。

爸爸的徒弟试探着问老蔫:“我听你老乡说,你们老家包产到户了?”

“是啊。”

“这是好事呀,不知我们老家怎么样?如果也包产到户了,我就回去了。”一直听着的爷爷说。

“嗨…”老蔫却勾下了头。

热心的张姨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见天儿勾着头。有啥事儿说说,看大家伙儿能不能帮帮你。勾头纳闷管什么用?”

“嗨!”老蔫又长叹一口气,说,老家今年开始土地承包,公社和大队的农具、牲畜都要分给各家,他忙得没有时间请假,结果媳妇只分到了一头半死不活的小毛驴,一天到晚卧着,别说干活了,站都有点站不稳。

“那你回去看看吧!”热心的张姨催促道。

“没钱,”老蔫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到他的压力。他的这个样子,让我幼小的心灵也感受到了负担,沉甸甸的。

“你需要多少钱啊?”王叔干脆不睡了,一屁股坐在床上,盘着腿问他。

“村里的兽医说了,这驴在公社时就蔫得很,一直没找到治疗的办法。如果想找到毛病就得去镇上。看病起码得三十多块,来去两天人吃驴嚼最少十块,一天又看不完,在镇上住两天,大车店又是十块,再多预备一点,还得十块…”他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你就没存点?”爷爷小心地问他。

“他存什么呀,左手进右手出的,”爸爸的徒弟抢着说,“去年他娘住院,今年他爹去世,他拉的饥荒还没还完呢。”

“不管怎么样,你得回去一趟,这可是大事,”王叔豪爽地说,“我刚才算了一下,你也就缺个六十多块钱,我借你二十,老羊是双职工,条件好一点,也帮一点,剩下的咱们再想办法。”

“没问题,”爸爸说,“我也借你二十。”

“还有我呢,我借你十块吧。”爸爸的徒弟说。

“算了吧,你那点工资吃饭都不够。我去求求老乡吧。”老蔫感激地对爸爸的徒弟说。

张姨放下手中织着的毛衣,站起身来,在裤子口袋里翻出一个洗得透明的花手绢,从里面拿出两张一块钱,递到老蔫面前,说:“你别嫌少,我们虽然也是双职工,但是火车司机的工资低,我确实拿不出更多的了。”

“火车司机的工资低吗?”王叔有点不相信。

爷爷打断了他们,说:“不要求这么多人了,干脆就把我的一百块钱借给你,反正你也是要还的。”

“那不是你做棺材的钱吗?”妈妈问。

“棺材啥时候做不行?明年做也可以。”

“我看行,”爸爸说,“干脆就借我一家的,省得到处求人下话。”

问题解决了,大家的情绪好起来了,老蔫的苦瓜脸也不太苦了。大家的话题也活泼了起来。

爸爸的徒弟问王叔:“听说你在内蒙古的露天煤矿干过,露天煤矿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他们把巷道的上面挖通,透出天来就叫露天煤矿?”

“什么呀,”张姨抢着说:“露天煤矿就是把煤层上的土挖掉,把煤露出来,就叫露天煤矿。”

“差不多,”王叔说,“只要是煤层埋得不深,而且煤层比较厚的地方,就把煤上面的土和岩石挖掉,把煤层暴露出来进行开采。”

“这样采煤,不容易出事故吧?”爸爸问。

“对,这样挖煤,安全、煤尘少,得矽肺的人也少。但是,有时候地下水会被挖出来,加上下雨的雨水,积攒下来,让人在烂泥里工作,也很不舒服。它对土地破坏也很厉害。”

“看来什么事都有好有坏。”爷爷插话说,“我当年走西口,去过山西,你别说,山西的煤矿可是真多,什么样的煤矿我都见过。最让我难忘的是,在靠近大同的一个地方,他们挖出的煤能吃。”

“啊,还有能吃的煤?”大家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好吃吗?”老蔫的嘴张得老大,我赶快咽了一下口水。

“不知道,”爷爷摇着头说,“我当年走西口是去内蒙古贩牲口的,和煤矿不打交道,但是见过的、听过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张姨插话了:“听我家掌柜的说,东北有一种煤,不能提前挖出来,要先用土埋着,一旦全暴露出来,很快就着了。一根火柴就能点着。”

“那怎么往外拉呀?拉着拉着火车着了,那可真成火车了。”妈妈不由自主地笑了。

爸爸的徒弟也说:“让你们掌柜的开火车的时候多往后看看,别什么时候熟了都不知道。”

“去你娘的腿,你才熟了呢。咱们这里有这样的煤吗?以后我老公开柴油烧的车,又安全又干净。”大家一阵哄笑。

爸爸的徒弟问爸爸:“师父,你说煤炭重要还是石油重要。”

这句话把爸爸难住了,他沉吟良久,说:“石油可能在工业上用处大点吧,要说日常生活,我还是觉得煤炭重要一点。你看,煤炭在家里就能很方便地做饭、取暖,要用汽油、柴油、煤油就不太方便了。”

“就是,”妈妈说,“一般人家连装油的东西都没有。哪里有这么些坛坛罐罐呢?”

“那你就不知道了,”张姨生怕被别人打断话头,抢着说,“我去年回省城的时候,在我姐的邻居家见了一个液化气罐,有这么高,这么粗,”张姨用手比划着,“像个炸弹一样,用一节橡胶管接在一个火炉盘子上,把罐子上的阀门拧开,点一根火柴放在盘子上,一拧开关火就着了,一直是旺火,不用添柴加煤,你不管它,它就一直那样着着,一直旺得很。不冒烟、没味道。”

“我不相信,编什么编?”爸爸的徒弟满脸质疑地说。

“我也不太相信,那得是多大的罐子,那火还能一直着?又不是孙悟空的三昧真火,烧不完了?”王叔有理有据地发问。

“就你比划的这么大一个罐子,能做熟一顿饭吗?”妈妈笑着问她。

“我也有点不相信,罐子里装的是什么?用完了怎么办?”老蔫慢吞吞地,边想边说。

其他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明显感觉到没有人相信张姨的话,沉默代表了大家的态度。这个东西超出了大家的想象。

就在张姨面红耳赤、磕磕绊绊地解释时,我大声说:“我相信!”

这是多么神奇的东西啊,我真希望它是真的。

张姨感激地抱着我亲了一口…

老蔫从老家回来了,他带了很多好吃的东西,玉米、土豆、大豆,还有剥了皮的、煮熟的麦粒,柔柔的,别提多好吃了。

妈妈问他:“驴治好了?”

“嗨,没有病。”老蔫难掩兴奋地说,“怀孕了,所以一天到晚懒洋洋的,都以为病了。我们那的几个兽医都是二把刀,愣没检查出来。”

“现在怎么样了?”爷爷担心地问。

“我刚进家门就生了,你说巧不巧?就踩着我的脚生的。”

老蔫解开外衣的扣子,像挠痒一样从里面的口袋里,窸窸窣窣地掏出一叠钱。他往手指上呸地吐了一口唾沫,当着爷爷的面,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

爷爷在旁边哎呀哎呀地客气,“急什么呀,不着急的。”

老蔫把钱放在爷爷手里,爷爷推了几下,推不动老蔫,就把钱装进了口袋。老蔫赶快说:“数数,数数。”

爷爷说:“不用、不用,都是自己人,信得过、信得过。”

爷爷看着地下的一堆东西,客气地说:“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大老远的路。”

老蔫兴奋起来:“大伯,实话告诉你,这包产到户的政策就是好。你看我老婆一个人在家务农,还要带俩孩子,老人不但帮不上忙,还是拖累,都出不了门了。你猜怎么着,我老婆一个人,就靠她一个人,还要管小孩、还要管老人,她居然一年把两年,可能不止两年,的庄稼给收了。现在家里的粮食都快堆不下了。不管是麦子、包谷还是洋芋,都是大丰收。今年的天气其实不算太好,她靠自己个儿就把两三年的口粮挣下了。我在外面上班,还没有她挣得多。”

“我的妈呀,真的吗!我的妈呀,真的吗!”爷爷不停地说着这句话,恨不得马上就回到老家去。

爸爸赶快阻止他:“我刚接到老二的信,咱们老家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你回去还是给队里干,一年到头挣的工分不够嚼谷,只会给老二家增加负担。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住着,什么时候分地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爷爷泄了气,只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趁大家去上班的工夫,又带着我在铁路上走来走去,捡拾铁路上的煤渣…

好多年以后,爷爷去世了,爸爸妈妈也跟着我来到了城市。矿区的火车在我离开时还是蒸汽机。每天都有人沿着铁道捡拾煤渣,他们低着头走路的样子很像爷爷。虽然我知道不是,但是却愿意停下来,远远地张望一下。看看这些捡拾生活的人,我有时觉得他们很像电视里看到的,一步一个长头,虔诚地去佛教圣地朝拜的圣徒。

我不知道为什么,经常会在梦里听见呼啸而过的火车,火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清晰可见,尤其是在火车走远后,那隐隐约约的汽笛声,时常萦绕在我脑海里。

哐当当、哐当当。呜…!这童年的记忆,真的要伴随我一生,直至我离开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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