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杀战友 (王应祥) (一) 部队驻扎在巍巍祁连山下,那个茫茫戈壁荒漠中部有几个呈起伏状的砂砾小山丘之间的河床两边。从祁连山融化的雪水流经这里万年的冲刷,在两个自然小山岭之间形成了一个很宽的河床,窄处约一公里的宽度,宽的地段则多一些,当地牧民叫它祁丰河。这里是苏联入侵新疆纵深的唯一咽喉地带,阻击外来入侵是很重要的要塞。一九六八年,中苏关系交恶,苏联在中苏边境成兵数十万,珍宝岛边境段苏军经常产生摩擦火花,具有大战在即的可能。根据西北边境和西北驻军情况,考虑到苏军装备上以坦克为优势的特点,毛泽东主席亲自查看和了解我军在西北边陲部队驻防,召开军事会议,决定成立组建一只西北地区唯一的坦克师。军委起草了方案,从开会到组建成立,火车急速拉运仅半个月时间。坦克师是从军委装甲兵机关,北京装甲兵学院,坦克学校,其它军区各抽调一个坦克营,火速在北京火车站集结。毛泽东亲临成立大会,并在会上做了动员讲话。之后,两列军列火车浩浩荡荡把新组建的坦克师官兵和装备运载到了这个西北边陲戈壁荒漠边缘一个小火车站。师政委每年都要在新兵训练大会上搞部队的军史政治教育。师辖三个坦克团,后来增加了摩托化步兵团和高炮团,是一个归兰州军区直属的坦克独立师。 (二) 八十年代初,从周原大地穿上军装的一百五十一名新兵,从杨凌火车站上了闷罐军列,经过三天四晚上的铁路运输也到达了这个坦克部队。从此我这个新兵被分配到了位于最前沿地带的祁连山下的文珠沟坦克团。沟外有草原,团部驻地是一个区划于县和乡之间的区级政府,政府里只有五个人工作人员,政府所在地有一个只有一人工作的邮电所,一个商店,为的是方便服务部队,还有一个多民族成份的小学加初中合成的少数民族学校,仅有一百多孩子的这个民族学校,除少数民族孩子外,还有少部分随军干部的子女。向沟外延伸驻有少数民族的牧民固定的房子,有少部分是半牧半农的牧民。 祁连山下的这个大戈壁,没有人烟。也就成了野兽的栖息之地。老连长说:部队初来昨到,一年多的时间住的是军用帐篷,半夜经常会遇野狼袭击站岗的战士和炊事班的帐篷,那是狼嗅到了炊事班帐篷里的剩余大肉了。 狼群不但袭击军营,也袭击牧民。当地政府多次组织民兵和所在地坦克团装甲车,在戈壁滩多次围杀,狼群没有了,但少数的狼还零星存在着。白天不出动,躲避在祁连山里睡大觉。夜幕降临,这些少数的狼,豹,狐狸就遛下来,要光顾一下牧民的羊群和军营。 我参军来到这里,军营已经不是团政委讲的革命史的住宿条件了,营房是砖柱子土墙的大房,一排排营房摆在祁丰河的两岸小山岭下。部队各营、连队住房和坦克、装甲车辆,运输车辆的车场分布在俩小山岭之间,起伏的小山岭地带给驻军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屏障。 新兵白天紧张的军训,晚上每人还得有一至两次的站岗放哨。十七、八岁的娃娃兵开始站岗,最怕的是晚上,那半夜里小山谷里的的各种动物叫声,不由得会让你胆怯起来。 军营的岗哨,领导都有勤查岗的习惯。夜深了,哞!哞!的狼叫声,划破了这寂静的荒漠山谷。时不多久,班长来查岗哨了;半个多小时后排长又来看岗哨了;隔一长会儿,连长也来到岗哨上转转,来陪一会哨兵,和哨兵拉一阵子家常话了,他又到营区周围转去了。看得出领导的苦心,还是为了能多来这里,为我们这些新兵陪陪岗,壮壮胆。连长走时会说:“不用怕,营区灯整夜亮着,又有犬在外面守着,狼只是在对面那个山丘上喊叫,喊叫,发发威,后夜了,它还要早点赶快回家呢!”这会让新兵心存感激。 部队驻防这里,初来乍到,各连队就购置有营犬,代代进行优选,加之连队伙食丰富,营犬也在生活上得偏爱,个个体形圆大,加之毛发狠像狼发,而黑色毛发的营犬很少。这里的牧民,春、夏、秋三季出去游牧,在冬月了,他们才会陆续回到河床边那些建有的自己固定的庄园式家里。家家养犬成为这里藏、回、裕固几个民族的聚居地的一个永久习俗。 (三) 17岁的我,是个即少年又青年的新兵。三个月军训完,新兵都要分配去学习军事专业技能,我被派出去学习坦克炮的射击专业。十个月的学习结束返回老部队,连长、指导员分配让我去连部当文书。连部里连长也养有狼犬,这个被称之为“虎子”的狼犬也就成了我的无言战友。"坦克连队文书和通讯员一身挑,因而,往返于营区山下河床去那边山下的团部,不是直线距离的步行地段,几乎天天是我的任务。去团部,要穿过沙枣树林,一小段杨树林后,过河滩到对岸顺山下大路直向里走两公里多的路程才到团部。主要的任务是取文件,办军事、政治和后勤、军械等事务,还有送报告,报表等,通讯员的事很多,虎子每次都陪着我顺利完成了任务。 这里是祁连山下的戈壁延伸小山地地带,沟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和一侧的巍巍祁连山脉,沟外是牧民居住地,在这个语言不通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域,我把虎子看成我最亲密的伙伴。参军前在家上学的时候,家里的头门只是在土墙上凿出来的架子车能出进的土门。为了看家护院,父亲也曾养有过毛发黑色的犬,因而,也熟悉一些怎样与犬亲近的办法。坦克连队只有四十多人的编制,生活标准相对于附近的工兵、步兵连队编制一百多人的伙食标准能好许多。每个星期六下午,坦克连队炊事班都会从团部后勤处拉领回半个猪的肉,而工兵、步兵连队等两个星期才能拉领回半个猪肉。天一黑,炊事班收拾完晚饭残剩,洗洗刷刷停当,老班长和另外两个炊事员就又烧锅煮大肉了。这个时候,我抽空就去炊事班帮灶了,不是关心的吃肉,而是要把退下肉的骨头收集一下,趁热的骨头容易把它捣碎,然后,收拾好的碎骨足有一洗脸盆多。装好了,就放在军械仓库里。每天中午,只给虎子喂一次。给虎子每次喂时,都要将小骨头置于自己的右手掌心伸到胸前,左手给她打个手势,她会迅速的跑来,撒娇地先用她身子往我军裤上一靠,然后,又站好,认真的伸嘴叼走我手心的骨头,站在一边低头就啃了起来。虎子与我时间长了,也与我愈来愈亲近了。慢慢的学会了不少动作要领。慢步,袭步,劈刺,飞跃障碍,葡莆前进,卧到不动等等。如果在夏季炎阳高温下,跑在身前的她在戈壁砂砾路上,你突然喊一声“虎子!卧倒!”她会立即前伸两腿,后蹬两腿侧身叭地并低头,而她前后各两腿贴于高温有点灼热感的地面上则始终不动。她的动作决不亚于其它正式服役的军犬。 夏,秋季日落的时候,是大戈壁小山丘和草原最美的时刻,又红又大的落日恋恋不舍地向地平线上沉去,把山丘、草和河床的水折射成另一片绛红,就在这绛红中训练归营的金戈铁马的坦克身后,冲腾起一股如喑灰色般的土雾,久久回荡在空旷宽阔的大河床上,给这个孤独的军营平添了一道美丽的风景。每每此时,思乡的情感慢慢的涌动心头,我便步走出营区,穿过沙枣林,座在大河堤的高石头墙上,从望远镜里搜寻这里古战场的遗迹,搜寻着西路红军女兵团将士们牺牲的足迹,听号角浸染过的这片边塞的雄浑之声。看久了,听久了。于是,我拿起刚从连部徐睁副指导员那里学会的口琴,吹一曲曲心中的思乡曲,寄托对远方亲人的思念。吹着,吹着,何时而来的虎子也在静静地躺在我的身边,品味着这美好的一眸…… (四) 坦克部队每年都要进行春训,夏训,冬训和夜训,以适应未来战争的需要。那天晚上,全团搞夜视仪下战况训练,这是个新训练科目。天黑时,营区仅留两个执勤站哨。其他官兵都坐坦克去戈壁滩的坦克靶场去了。而我在团部报材料取文件回来时天已漆黑。凄风冷月中,急匆匆往两公里外连队赶,走完大路向右拐向大河滩,静悄悄的夜幕下,耳边听到的是我脚下急促的脚步声和河床上哗哗的的流水声。顿时,我埋怨起自己粗心大意了,回来晚了,一个人在这空旷地带上行走,脖子背上不时有一股股凉气,头皮也时不时的发麻。快到营区这边河堤旁的杨树林和沙枣树林了,头皮越发闷涨了。忽然间,只感觉像有动物一样的黑影快速的靠近,听着动物“嗯!嗯!嗯!”的声音,我感觉到了虎子的到来,不稳定的情绪也慢慢舒缓了下来,心中立刻升起了对虎子的感激,也提醒着自己,以后在外面再不要耽误了时间。连长曾提醒我,外出办事尽量早回,说是坦克一营营区山口那里,晚上出现过狼和豹子的踪迹。虽说自己已经不是年少了,但是,对于单身在这复杂的地域上,对于假如碰见了这些野兽的想法不好说,毕竟自己没有亲自接触过,想起来心中不免有些胆怯。 虎子平时不爱乱跑,二营的营区是畅开的,一面靠小山岭,一面靠杨树林和上面的高炮连,一面靠坦克车场的小山丘,而另面则是沙枣林和大河床。虎子就蹲在营区厕所外沙枣林边,这里与岗楼较远,好象她在这边盲区在为官兵执勤站岗。 平时,文书工作的多数时间是上团部办业务,每次出营区,虎子就会一直跟着我,撵她回去,她则走走,停停,非要去蹲在我走出了沙枣林路边的那个河堤上。去团部小半天才能赶回来,而每次走到河堤这边,虎子她会让人猛不防备的从沙枣林里跑出来,在我周围撒娇一阵子,这是她白天的活动。晚上了,虎子与其它的犬类不大一样,她不是蹲在连长和我的房门口,而是蹲在营区外侧距离我房子约三十米远,高三、四米的连队物资仓库门口。蹲在这里,她可以看到整个营区全貌和各个路口,看得出来,虎子不同于其它犬类,在看家守院方面她是很有心计的,也是很有灵性的。 指导员说:祁连山下的大戈壁滩上生长有一种象内地獭兔一样的小动物,如果人碰触染上了这个小动物的病毒,可能会传染上一种叫做“三号病”的传染病毒,很难治好,部队驻防这里的时候,当地政府卫生防疫部门曾在部队和牧民中进行过宣传教育和防疫措施。指导员的话让我对虎子担心起来,怕她会在树林或在山丘下去盲目的捕食这个小动物。因而,在虎子的饮食上我格外的照顾好她,给她多偏食些肉类,连队会餐,肉食较多,我又准备了一个小铁桶,专为虎子收集剩鱼,剩肉,以满足她的口味。 虎子生活很好,但她也会工作。她的识别能力很强,军营里看似都是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官兵,但是,虎子对不是我们营区的外来军人,她会立刻的识别出来,对其发出“旺!旺!旺!”的狂叫声,并前去扑抓。所以,不论是本营区的,还是外营区的官兵都很敬畏虎子。 ( 五) 夏季的戈壁是格外的蒸热,由于这里是长年的干旱地域,太阳一出来,地表温度升腾很快。一天中午,连长从团部开紧急会议回来。他脖子上的领口都被汗水渗湿了。连长给我说:“小王啊!去军械库把我的手枪取来。”我以为连长下午又要出去练枪法,过枪瘾。给了连长的枪,刚转身想返回宿舍,连长开口说话了:“小王啊!这虎子养不下去了。上午,团首长传达了师首长的会议精神,要求,以后基层连队不须养犬了,现在养的,一刀切,下午5时前统一处理了上报情况!”我一听,心情猛的一惊,继而又沉重直发慌,差点掉下了眼泪。连长一看我闷在房子不动,拿着手枪,拉开桌子上的抽屉,取了几发子弹,边出房子往外走,边给卸下来的弹夹上摁子弹,我跟在他身后,一块到了虎子的身边。子弹上了膛,连长拿着手枪在虎子身边转过来,转过去,就是下不了手。连长对虎子也有很深的感情,虎子跟我才一年多时间,可跟了连长已经四年时间了。连长向我摆动了一下右手中的枪,阴沉着脸,嘴唇动了一下没说出来话,他欲给我枪,示意让我打,可我也难以下手啊!连长转身离开,去了他的宿舍。我在房子里庆幸虎子躲过一劫,赶紧让她逃命吧。连长走了,我蹲下身摸着她的头,说道:“虎子,你赶紧逃命跑吧!连长要开枪杀了你,快跑吧!”说完,拍打她的身子,可她就是不动身,我气得站起来用脚猛踢了她的屁股,但是,她只是起身走了几步,又停躺在那里了。停了好大一会儿,连长站在他宿舍门前,大声喊着我。我快速跑过去,连长说:“等会你站远点,枪声一响,立马给团军务股报告说连队养的犬,已经处理了。”我的担忧还是发生了。连长慢步走近虎子身后,从军装右下侧口袋里掏出手枪,左手开了手枪保险,手枪转向自己的身后边从虎子身边走,拿着枪的右手迅速的转向前,连贯动作稍加瞄准,只听:“呯!呯!”连声两枪,虎子的头应声倒地,一股鲜血从她的脖子上流了出来。我顿时差点哭出声了,强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只感觉灵魂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躯体。站在虎子的身边,两眼直愣愣的任凭虎子血流满地。看着,看着,我的几滴眼泪也忽然间顺着脸颊上跌溚下来。连长走到我的面前,拍拍我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服从上级命令,没法子,找个地方把她埋了吧!”我的无言战友一一虎子就这样的走了。 后来,关于为何要枪杀虎子,连长在全连干部战士大会上,说出了因果。原来,兄弟连队养的犬跑出去与驻地牧民的犬咬仗了,牧民制止,连队的狼犬把那个牧民和一个小姑娘咬伤了,小姑娘的右腿伤势挺重的,留下了残疾,有没有狂犬病很难说。师首长听了地方政府的反映和这个牧民在找团首长论理讨说法,而这位团首长只是打电话质问和批评了这个这个连首长,让牧民去找连队,一推而去,严重的影响了军政、军民关系。当地还有的牧民反映自己的牧犬多次也被部队养的犬咬伤过。师首长一听汇报大怒起来。立即召开各团首长的紧急会议,明确要求基层连队以后再不须私自养犬,部队不准养犬,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年狼等危及人身的野兽很少了,造成不了什么危害了。师紧急会议结束以后,各团首长回去立即又召开营、连干部开会,限定时间,下午5时前要统一结束此项工作,及时上报处理情况。于是,也就出现前面连长开完会回来,要枪杀虎子的事情。 下午,虎子被射杀后,根据连长指示,我叫来三个战友,把虎子放在手推车上,推出了营区,来到虎子经常等我回来那个沙枣林边的地方,抬放下虎子,我蹲下身子,慢慢的擦了擦虎子脖子上毛发的血迹,掏出口袋里的梳子,梳理了一下她的毛发。几个战友心情也不好,也不敢看我阴沉的脸色,更不敢和我说话。生怕我发火。他们只是按照我划定的约一米宽,一米五长的长方形状,在挖坑,不大的功夫就挖掘出一尺多深的坑。把虎子抬放了下去,和三个战友刚填了两锨砂土,我猛然想到了库房那半盆子虎子没吃完的碎骨头,急的给三个战友摆了摆手,示意停下。我放下手中的铁锨,快速返回营区,揣来了虎子未吃完的半盆骨头,连同盆子放在虎子脑袋旁边。虎子埋了,虎子没有了。每次去团部走到河堤的沙枣林边,我都会无意间转向右侧,看看睡在那里的虎子,每每如此,心中会有失落的感觉。 从部队回到周原家乡已经二十多年了。有时不由得还会想起那段往事,想起伴随着我那段军旅生涯而被枪杀了,埋在戈壁沙枣林边的这个无言的战友,想起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 作者简介 王应祥,陕西扶风县人,经济管理本科文化,军人出身,在坦克第十二师服役,当过文书,炮长,车长,团、师专职新闻报道员。回地方,先后从事农机管理,土地管理,人民武装等工作,担任过镇农机干部,土管所长,武装部长,县武装部军事志办主任等。自1983年开始,先后在部队和地方纸制媒体和广播电台刊发新闻报道稿子两千余篇。从1990年后在《中国农机化报》、《中国国防报》、《人民军队报》、《西北民兵》杂志、《各界导报》、《民声报》、《陕西科技报》、《陕西农民报》、《宝鸡日报》和网络媒体等发表散文,小故事,小诗百余篇(首),十余篇文章获省、市级媒体二、三等征文奖。主编的《扶风县军事志》一书,获全国县、市级军事志书展评三等奖,五篇散文作品被收编《宝鸡文学六十年》等文学丛书。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省、市散文杂文学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县社科联副秘书长,县作协副主席。
枪杀战友(王应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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