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外面吃晚饭的时候，坐在我隔壁桌的是一对父女。父亲三十出头的样子，圆脸，短发，戴着眼镜。上身一件长袖格子衬衫，下身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穿着一双李宁的运动鞋，很普通，也很平凡。边上是他的孩子，五六岁的样子，扎着马尾辫，梳着齐刘海，穿着一件长袖衬衫，外面罩着一件小夹克，下身也是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穿着一双公主鞋，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个到底是不是叫做公主鞋，只是听到她和她父亲对话的时候，说的是公主鞋，我也就这么叫了吧。

    女孩儿歪着脑袋对父亲说：“爸爸，我想吃小笼包。”

    父亲满口答应，“没问题啊，那我们晚饭就吃小笼包。”

    “可是我不想吃里面的馅儿，妈妈说肉吃太多会胖的。”

    “那多浪费啊，不用听你妈妈的，你现在又不胖，而且你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要，反正妈妈说不能吃太多的肉”

    “不行，小朋友不能这么浪费的”父亲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手中的筷子却迅速的翻动着，把小笼包里面的肉馅掐出来，放到自己的碗里，然后把包子皮夹给女儿。

    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我的父亲从碗里夹过最后一块臭豆腐，放到我的碗中，很开心的笑到，“来来来，厕所中泡过的臭豆腐给你吃。”

    我的父亲在我高二刚开学的时候走了，肝癌。只记得那是刚开学没几天，周中的一天，班主任突然在课间找到我，拿着一张已经签好字的请假条，交到我的手里，对我说，你赶紧回家一趟，家里有点事情。那一刻，我的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毕竟从知晓父亲得了肝癌到当时，也已经将近一年时间了，忘了自己一路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在回家的中巴车上，呆呆的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眼眶不自觉的满了，擦干，又满了，再擦干，又满了，怎么也擦不干，怎么也满不了。只记得走进家门的第一眼，是母亲躺在床榻上，打着点滴。母亲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宇，我们没有爸爸了。”哽咽着，颤抖着，声音不大，传到我的耳里，却地动山摇。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当这个消息真真切切的传到我的耳中的时候，还是那么的不真实。只有家里忙碌的人影不停的在提醒我，这些，都是真的。那几天的记忆，没剩下多少还存在在我的脑海里，只剩下妈妈的这句哽咽的话，记忆最深，从来没有忘却过。在后来的日子里，妈妈又重新找到了一个愿意对她好的人，她在和我一起聊天的时候，偶尔会提起父亲，而我却从来没有提起过，可能她以为我那时候小，忘记了。其实我一直记得分外清楚，父亲的形象，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的清晰而且高大。只是在她面前，我不曾表露半分。

    我来自农村，我们村子里面基本的收入就是靠种水果，可惜种的人多了，水果价格就卖不高，而且还不容易运出去我们的这个小山村，于是聪明的山村人就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去到城市边上租种城市里的人们不种了的土地，来给自己增加收入，于是在眼睁睁的看了最早走出去的那批人发家致富之后，我的父母也踏上了外出种地的致富路。在我初一那一年。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下午，同班同学和我说班主任找我，我很忐忑，思索着最近有没有犯什么错误。到了办公室才知道，和我无关，确切的说是和我在学校的表现无关。仅仅是父母已经在杭州找了了地方，做好了所有的前期准备工作，准备出发了，父亲在临行之前过来学校，和班主任交代下，交代完了想见我下。刚开始我仅仅是当做一个普通的告别，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次分别和以往的不同，不再只是一个礼拜见不到父母，而是一个月，亦或者是好几个月。让我开始感受到不同的时刻，是从我抬头看到父亲眼眶中的泪花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可能这次父母出门不再是一天两天的了，可能要好久好久之后才能再次见到他们，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我冲上去抱住父亲的腰肢，眼泪犹如井喷一般夺目而出。我抱住父亲，趴在他的怀里，开始用只有我自己听的到的声音说，“不要走，不要把我丢在这里”，父亲终究是没有听见，因为他此时此刻，在默默的抚摸着我的后脑，在默默的抹去自己的眼泪。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觉得，父亲是多么的不容易。第一次发现，父亲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超人。第一次发现，原来父亲也是有很多事做不到。因为我知道，他们出门无非是想多赚点钱，无非是想让我有更好的生活。

    我想到了我小时候，我会缠着父亲，要他举起双轮车的轮子，就好比电视里面的举重那一般，当他举起那副轮子的时候，我跳跃着，欢呼着，仿佛拥有的是全世界。

    我想到了我小时候，吃饭的时候我喜欢帮父亲倒酒，倒完酒和他抢臭豆腐，每次都是很得意的抢到臭豆腐，深深的嗅一大口，然后问父亲，这个是放在厕所里泡出来的么？

    我想到了我小时候，不肯做作业，父亲一怒之下撕碎了我的作业本，我在家因为害怕第二天交不上作业而无助的哭的时候，父亲又拿出一本新的作业本，一脸恨铁成钢的交给我，并且警告道，下次再这样你就自己去和老师说去。

    我想到了我小时候，总喜欢去揪父亲左腿小腿肚上的那个小肉瘤，好奇的问他，为什么你这里还有个小奶奶。

    我想到了我小时候，喜欢在夏夜和父亲下象棋，用我这个臭棋篓子的水平加上无限的会期去和父亲做拉锯战。

    我想到了在父亲生病住院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我坐在床边，不停轻轻抚摸父亲的肚子，仅仅是希望他能稍微舒服那么一丝丝的心情。

    我想到了母亲和我说，她和父亲刚结婚没多久，父亲拿着家里仅剩的一块钱，买了两个甜瓜给母亲，母亲埋怨父亲晚上的盐都还不知道在哪个天上飘着的时候，父亲说的那句

    “盐，只能让饭不淡，而甜瓜，却可以让你尝到甜。”

    我想，这个才是我的父亲吧，或者说，这个才是我真正的父亲。才是没有被生活压迫，在努力的做着自己的他吧。

百旗上不去山

2018.11.20 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