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第一日，我和西远在天之枫西入口汇合。
我们站在那棵苍凉的老树上，放眼望去，天之枫绿树红叶尽收眼底。
“王城花后、国相陨携鸟岛龙海珠五十颗，浦水蓝田玉六十块，王城紫银百斤......愿普天同庆。”约千人的仪仗队停在天之枫外，头戴金凤，身着金衣，打扮妖艳的花后从凤鸾车走出，身材娇小纤细像女人般的陨接过花后的手，扶她走进天之枫的大门，并未见满王。
“青城青王、金木水火土五护法携青城苦子八十枚，川国水石二十颗，德景花瓷百件......愿普天同庆。”剑眉刀鼻的青王并无繁多的架势，只带了贴身的五位护法。
“雾都......”
“金城......”五十城的人相继进入天之枫，龙野借婚宴之名，特邀诸王赴宴，除王城花后替满王出席以外其它王如约而至。
“要开始了。”西远说：“众王这番齐聚的盛大景象，距离上次还是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我查看过凡世五百年内的历史，《轩辕史》有言：轩辕历十万五千三百年三月十三，天有异星陨落，众王齐聚于宮，而后战火连连，五十一城，无一幸免。
“这可不是啥好现象。”西远仍然大口大口地吃着从厨房偷来的烧鸡，满嘴油光道：“他们这群人就是嫌凡世不够闹腾，没事非要死皮赖脸地聚聚，有啥好聚的，一大群人围成一坨喝酒吃肉，说着阿谀奉承的违心话，乱七八糟，他娘的什么怪味都有，倒不如痛痛快快干一架，来啊......干一架。”
“不行。”凡世处于轩辕大陆东部，得天时地利，对于修行事半功倍，但其西邻妖魔道，地下是地狱。一旦各个城池打起来，那群妖魔鬼怪定会乘虚而入。我说：“妖魔道和地狱对凡世的生灵虎视眈眈，一旦点起战火，对任何城池都没有好处。”
“人就是这种作死的动物。”西远将剩下的半截烧鸡狠狠丢掉道：“他娘的你不给他们点苦头他们就能将自己捧上天去，不管他们遭受多大苦痛，归根结底都是自食其果。”
我不完全赞成西远观点，东方羽和小曳是无辜的，他们没有犯错却尝尽苦难。
我说：“西远，你不是人，你不了解。并不是所有的苦痛都在自食其果。这种因果关系不仅在自己，更多是在人与人之间传递，有人有罪导致有人无罪。”
“崖楼......你也不是人——”西远舔了舔嘴边的油渍，似若有所思，不再闹腾。
我将目光重新移回距离我们大约千尺的入口，入口处，五十城的人不断走进天之枫的大门，他们脚步轻快，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宝藏，然而等待他们的会是宝藏吗？
到来的王侯贵族们聚在了琉璃殿，琉璃殿位于宫塔东北，大殿内设有一百五十道阶梯，长约三十尺，宽约三尺，每隔三个阶梯便设有一个九尺宽的平台，左右摆有八个座位。
按照城池强弱顺序依次入座，龙野与王城花后、陨并列首席，接下来是青城青王，雾都都主墨白，金城城主犬牙等。
今晨，龙野差人送来一张面具，命我戴上，回归护法职位，进入琉璃殿。
面具由蛇皮制成，有上古文字做装饰，普通的就和集市商贩卖的一样。我戴着它，身体一阵清凉。我跟随龙野走进琉璃殿，而龙野坐在龙椅上，我居他右侧，
龙野左侧是王城花后，花后肌肤胜雪，发如黑墨，妆容妖艳，着一袭金纱裙，腰束一只凤带，玉足一双金缕银线鞋，尽管奢华至极，但穿她身上，却无比融洽。
花后之下是王城国相陨，身着宽大巫师袍，不同的是他的巫师袍脖颈处的开口被刻意封死，一副袖子长的垂到地面，整个人仿佛套在肥硕的麻袋里，只留一对眼睛在外。
龙野对第一阶梯左右边缘的两位侍女轻轻点头，两侍女高喊道：“请月姬献舞。”声音回荡在大殿内，殿内所有光线突然消失，寒意袭来，眼前一片漆黑。
就在所有人疑惑时，穹顶之上亮出各种不同形状的火焰，相互交映如梦如幻。位于穹顶中央，一道宽约十尺的淡蓝色火焰矗立于穹顶与地面之间。
蓝色火焰顶部，一条粉色裙尾飞摆，仿佛绽放的十里荷花，一女子轻唱道：“寂寂青楼大道边/纷纷白雪倚窗前/池上鸳鸯不独自/帐中苏合还空然/屏风有意障明月/灯火无情照独眠/辽西水冻春应少/蓟北鸿来路几千/愿君关山及早度/照妾桃李片时妍......”唱的是枫都有名的小曲《闺怨篇》。
西远曾对我提过月姬，花满楼头牌，孤高之至，按西远原话来讲：“月姬这女人就是性冷淡，连大爷我的账都不肯买，花了几千金就摸一下手，而且过夜时，她睡床，竟大言不惭让老子睡板凳，真他娘的，欠——操。”伴随细腻的曲子，月姬舞动婀娜婉转的身姿，霎是迷人好看。
“别闺怨了，这女子，本王要了。”金王起身，肥肥的一脸肉晃得颤颤巍巍，他明目张胆地向龙野索要月姬。金城的战力不容小觑，甚至要超过在他之上的青城，金王已两百岁，但色心不减，骄奢糜烂，他此番表现众人倒不觉奇怪。
月姬停了舞蹈，她双目怜惜，裙带飞摆，显然被金王这一举措吓到，若龙野同意，即使月姬是花满楼头牌，也无从抗拒。
“金王既然开口，本王怎不答应，自古美人赠英雄。”龙野笑道：“月姬，还不快谢金王赏识。”
“王......”月姬低声道：“贱婢......已心有所属。”
“那就收回来。”龙野怒叱道。
“王......”
“闭嘴......”龙野表情严肃，没人敢违他的旨意，何况一个歌姬。在众王面前，龙野作为东道主更要维持尊严。对于王侯贵族来讲，红尘女子只是一件泄欲或者交易工具，龙野怎在意她们的情感。
“......”月姬轻咬嘴唇，无力道：“贱婢......但求一死。”
台下诸王面带笑意，等看龙野如何处置。龙野走到月姬身边：“笑话，你敢求死！”
龙野一掌推入月姬额头，月姬倒在地上。龙野未下杀手，毕竟喜庆之日，见血不吉利，暂时只将其打昏。
花后提议道：“龙王，不如将这女子交由陨来处置。今日众王齐聚是要商讨战败国的分割，不可因此女耽搁时间。”
龙野陪笑道：“就劳烦花后了。”
“此物名‘情烟’。”陨从背后的随身丫鬟里接过一根拇指般大小的柱状物，通体呈黑色，拈花似的举起道：“只需将其点燃吸食，再惑这歌姬是金王夫人，她必服服帖帖。”
金王得意地大笑道：“好东西！好东西啊！本王喜欢！本王喜欢......哈哈。”
龙野接过情烟，交于我道：“先带月姬下去，这件事你来办吧。”
我扶起昏倒在地的月姬，快步走出琉璃殿。我憎恶这地方，讨厌随便就决定他人命运的王侯贵族。如西远所说，凡世就是这体制，有人要称王，就要有人称臣。
我带月姬离开了枫林，到枫林大门处习惯地往老树上撇了一眼。无极的死是我一手造成，我的处境漏洞百出，生活之地极不真实，但我确还存活于此。
我没给月姬吸食已被我捏粉碎的“情烟”，我进入空灵状态，抱起月姬，用紫黑色的护法袍将她裹进怀中，大武士的空灵状态十分灵活，可以延伸到我想覆盖的地方。
我带她到了素林，不是因为这里是埋葬小曳和东方羽的地方，素林脱离了凤城掌控范围，往北是王城，南面通大漠，西走跨过这边林地渡海十月可到海国。
“你醒了。”月姬睁开眼，面色苍白，龙野一掌虽不致命，但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说，伤害却不小，她能这么快醒来让我震惊。
“这是什么地方？”
“素林。”
“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是......”
“走出这片林地，你可选择去大漠或海国，到时你就自由了。”我说：“我叫崖楼。你在琉璃殿惹了麻烦，被金王看上的女人不会好过。你必须远离这里，这世上从今起不在有月姬这个名字。”金王的癖性处于烟花之地的月姬多少有些耳闻，我想她会做出正确选择。
“我要回去。”月姬坚定道。
“难道是......为了西远？”和我想的一样，西远肯定爬上了月姬的床，没有西远睡不到的女人。西远生性风流，他早已阅遍各大城池的花魁，月姬并不是唯一一个。
“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西远不是钟情之人。如果你回枫都，在金王与龙野的威压之下他无力护你。”
“我相信西远大人。”月姬毫不迟疑道。我不得不佩服西远的手段，和月姬仅处几天时间，他就能让花满楼头号花魁为之动了真情，我说：“你要想明白，你的固执不仅会伤害你，更可能危及西远。”
月姬犹豫了道：“但若我走掉，崖楼对王也无法做出交代。”
“不用交代，龙野不会把我怎样。”打从祭祀结束以来，龙野对我丝毫没有怀疑和杀意。我如愿当上大护法，稳步提升着实力。我不敢说龙野不知晓我的来历与目的，但我们仿佛建立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我不动，他不动，或许他从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说：“你走吧，越远越好，这座城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西远也不值得，他的确重情义，唯独感情对他来说是儿戏。”
林中几只鸟儿展翅高飞，奈何树木参天怎么也飞不出。光线透过树枝缝隙洒在我的肩上，一股舒适流过心田。我与光保持一种联系，它的存在总让我感到浑身充满力量。
而突然——光线减弱。
“他娘的，作为兄弟，崖楼你可不能诋毁我清白。”西远凭空出现，他的实力不限于大巫，他会许多奇怪术法，甚至他的一个影子都能杀人。
“我们不是人，也未结拜，兄弟一说无从谈起。”
“他娘的，老子不管你信不信，你都是我兄弟，我是哥，你是弟。”林中鸟儿飞过，夹着沙哑的叫声。
西远一只手将月姬拽入怀中，掐住她的腰，一改平日里的嬉闹认真道：“一直以来，老子都觉得在凡世这十六年过得太惬意，酒肉情色都如愿以偿。比如老子喜欢漂亮女人，就能轻易上得了她们的床，但我可不认为我有如此大的魅力得到这么多美人芳心。”
“西远大人，你弄疼我了。”月姬娇嗔道。
“你们这群婊子演不烦，老子看的都腻了。”西远一巴掌将月姬扇倒在地，这一掌虽无灵力注入，但月姬嘴角仍渗出血来，晕了过去。
“崖楼，你他娘的不是人，但不想知道你是什么吗？众王齐聚的大好日子里，咱们应该做点什么，咱们是该来做点什么了。”
是不是又怎样？我有胳膊有腿有五官，可以吸纳灵力成为大武士。尽管身体里流的不是鲜活的血，但以我今天的实力，并无几人能伤我，我算是个人。
我说：“我是这凡世八千一百万人的一员，我是人。”
“啪——”西远一掌打我脸上。
“你他娘逃避什么？为什么不勇敢点去找你的答案？你觉得人高贵？是人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还不是一样？你甘心一直糊涂地活下去？你活该孤独！崖楼，老子看你脑袋被驴踢了，踢的稀巴烂，连思考的本能都没了。”西远蹬的一脚，突然怒道：“可恶，让这女人给逃了。”
西远脚下的月姬不见了踪影，只剩堆叠厚厚的枯死落叶。
是巫师的转移之术，但月姬怎会术法？
“走！赶紧离开这！”西远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往东飞去，那是枫都城方向。“老子知你有很多疑问，老子要告诉你的是你被龙野设计了，一个巨大的圈套。你没发现，却乐在其中。”西远说：“月姬跑了，你知道自己身世的消息已经暴露，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他的主子应该是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