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读过台湾朱家的任何一人的任何一部作品。那么,就允许我这一次先不聊作品,只聊聊这个家庭与文学的不解之缘。
在《他们在岛屿写作》中,有两集都将目光对准了台湾朱家。朱西甯夫妇一集,另一集则对准了朱天文、朱天心、朱天依等。
两集遥相呼应,勾勒了这个文学世家三代人对文学道路孜孜不倦的跋涉。每个人都以自己独特的个性和方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文学道路。
1、朱西甯是张迷,便把胡兰成也当作朋友!
阿城在介绍朱西甯时,说他仅凭一己之力,就轻易把大陆所有的“媚上”东西比下去。旁边的侯孝贤导演则若有所思,乖巧地听着阿城的慷慨陈词。
一开始,我并不理解,为啥朱家姐妹很崇拜胡兰成,会对他受到攻击而愤愤不平。我作为小半个张迷,都有点无法理解,毕竟胡兰成的渣男本性,基本要了张爱玲的命。
原来朱西甯是张爱玲的小迷弟,当年他决定弃学从军远赴台湾时,只携带了一本张爱玲的《传奇》,作为陪伴。
他也曾和张爱玲通信,袒露自己对文学的热忱和追求。
后来当他有机会结识胡兰成,便写信诚邀他到台湾家中讲学,这是否也可以理解为“爱屋及乌”!
毕竟虽然我们读者很为张爱玲鸣不平,会讨厌胡兰成的存在。但是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私事,张爱玲在与胡兰成交往的末期,依然心甘情愿拿出不菲的稿费,支援生活困顿的胡兰成。
感情是一门玄学。爱,肯定是真爱。至于恨,也可能是我们这些读者强加给胡兰成的,他也许连恨都不值得。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张爱玲和胡兰成深刻地影响了朱家的文学观、人生观和世界观。
2、刘慕沙:医生女儿的反叛与对文学的热爱
刘慕沙是小镇医生的女儿。
父亲是医生开了诊所,等刘慕沙毕业后,便被安排到父亲诊所实习。家中长辈也有意将她培养为举止优雅的小姐,不再允许她打网球和唱歌。
苦闷之余,她唯有寄托于阅读大量文学作品,其中多为日本翻译作品。而她毕生也坚持翻译日本文学作品,译著颇丰。
她和朱西甯的相遇,完全是阴差阳错。朱西甯原本苦恋刘慕沙的女队友,一名非常优秀的网球运动员。但是这位女队员一门心思只在网球场上,对朱西甯写来的娟秀情书不为所动。而刘慕沙则因为义气帮女队友写了回信!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络,开始写信时,两人也不约而同从文学找到了共同话题。
直到坚定两人在一起的心,刘慕沙终于下定决心逃离家庭。
刘慕沙廿岁那年为穷阿兵哥朱西甯出走,留书父母说要与他“携手同奔文学前途”。带着乐谱和羽毛球拍,与朱西甯汇合成家。
在当时森严的社会风气下,刘慕沙的奔赴不可谓不大胆。
为了让妻子减少出门买菜的次数,朱西甯用辛苦赚来的稿费,为家里添置了冰箱。
随着三姐妹的降生,以及终于明白回大陆无望。为了改善全家人的居住条件,朱西甯决定购置房产,全家人从此没有再挪过窝!
后来的写作日常,两个人就像小学生一样相邻坐在书桌前。
刘慕沙译书时,遇到不会写的字,就会转头问朱西甯怎么写。或者她干脆把不会写的字空着,因为她知道,后面朱西甯在校对时会帮忙一一补上。也就是说,朱西甯在世时,完成了刘慕沙译作的所有校对工作。
朱西甯比妻子先去世,此后十多年间,朱西甯的骨灰罐就放在刘慕沙卧室的床头,静悄悄陪伴着刘慕沙。直到刘慕沙去世,女儿们才将两人骨灰合拢,一同埋葬!
3、朱天文:侯孝贤电影的金牌编剧
如果你看过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一定会对多个选择留白的构图和场景记忆犹新,而朱天文和谢海盟都是这部电影的编剧。
朱天文更是在侯导的多部电影里担任编剧,曾和侯导一起问鼎过多部电影大奖。
候导说她所写的剧本,不是简单编写故事,其实是她个人对整个生命历程的思考和感悟。
朱天文对视觉艺术的敏锐来源于其文学素养和积淀。在世界文学版图之内,她所拥有的精准鉴赏力,能够带来难以言说的愉悦!
两集纪录片由一个灵魂场景巧妙衔接着。镜头先聚焦于朱家门庭,再慢摇至二楼小阳台,树木葱茏掩映之下,长姐朱天文穿着处理家务的深色罩衣,悠悠然在阳台活动,或者为花木浇水,或者慢啜一杯咖啡,眼神迷离,望向远处。
转眼之间,她又回到自己的一方小小书桌前,任天光云影在桌面铺开的玻璃上流连忘返,继续屏气凝神召唤他的文字魔法,开始编织故事。
4、朱天心:嫉恶如仇的个性名片
胡兰成曾夸赞朱天心拥有“龙颜”,朱天心似乎从年轻时就是一头短发,配上标志性的水汪汪大眼睛。一张看似温柔可人的娃娃脸,却有着嫉恶如仇的独特个性。
早期创办三三集刊的动机其实是为打抱不平。朱天心为了声援被讨伐的胡兰成,希望自己开辟一方天地,来为胡老师辩护,《三三集刊》也就成为胡老师坚定的拥护阵地,胡老师也多有作品在此发表。朱天心还在自己的成名作《击壤歌》中,多次搬用胡兰成讲学的精彩内容。
胡兰成去世后,墓碑上也曾提到《三三集刊》。
朱天心年少成名,在《三三集刊》拥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不仅是来自成名作《击壤歌》带来的狂热粉丝,也因为她颇具感染力的演讲水平,影响了一代人的文学追求和心灵建设。
在社会运动方面,朱天心始终以积极入世的姿态参与其中。早年她和侯孝贤导演曾一起竞选过政府议员。近些年也积极投入到动物保护运动之中,经常到大街小巷进行动保宣传!
除了关注动物,她也经常在街头散步,对即将被拆毁的房屋建筑深表惋惜。她是同学中少有的未选择出国留学的人,她选择和三三集刊、枝繁叶茂的树木一同留了下来。
而城市的点滴变化她却熟稔于心,她清楚长在旧城墙旁的一棵树开花了,一棵桑葚结果了,于是她常常不辞辛劳步行去看望她的这些老朋友。
在《古都》里,她特别对一些老旧店面的繁复而精美门头进行了详细描述,用自己的方式留住城市的独家记忆。
不过好在后来这些老店没有在拆除中消失,店面仍然存在。只是新修了门头,虽然看起来略显突兀,但至少保留了一丝丝经典风貌。房子毕竟是太旧了,不翻新的话,也只能一路颓败下去。
5、朱天衣朗诵父母信件时,声音特别好听
和两个姐姐相比,最小的妹妹朱天依稍微胖一点点,体型上也更接近母亲刘慕沙。
她在作家身份之外,还是一名教师,她也是三姐妹中唯一搬出家另外居住的。
自从师母去世之后,唐诺便开始下厨房烹饪食物,以便留给家人更多创作时间,而朱天依也是三姐妹中唯一擅长料理琐碎家务的人。
但从早晨她和朱天心汇合去咖啡馆写作碰头的地点来看,他们所住的地方相隔并不算遥远。
朱天依在朗读父母早期信件时,声音特别悦耳动听,有自己的独特停顿节奏。音色并不华丽,有着台湾腔调的软糯,也有着洞察世事后的睿智与清醒。所以听她读朱父朱母的信件,感觉是在娓娓道来一首首浪漫抒情诗。
怪不得在两个姐姐的锋芒下,她会另辟蹊径,选择进行童书创作。
这可能也跟她的教职经历相关。她工作中最多接触的是天真无邪的孩子,所以会借助儿童视角进行文学创作。
6、唐诺:从读书人到书写者
其实唐诺并不姓唐,唐诺只是笔名,他原名叫谢材俊,是朱天心的丈夫。但他一生都尊称朱西甯为朱老师,没改口叫过一声岳父。
在他心里,“朱老师”比“岳父”的份量更重。早年唐诺到朱家,是为了请求朱老师帮忙写稿。那时候朱老师在文学界的地位已经很高,师母帮其泡好大杯茶水,朱老师便开始写稿去了,留下唐诺呆坐在沙发上耐心等待!
后来在朱天文、朱天心两姐妹创办三三集刊期间,他也积极加入,担任编辑和管理图书。他拎着大皮箱来到朱家,在师母刘慕沙房间搭地铺休息,睡了整整一年。
在漫长大半生里,他并没有像朱天文、朱天心姐妹靠赚稿费为生。他是一名文学类图书编辑,每日勤勤恳恳出门上班,与普通上班族无异。既是个人兴趣所在,也是工作需要,多年来他保持着良好的阅读习惯,其阅读涉猎面也极为广泛。
直到最近几年他才开始由读者身份逐渐转变为书写者。他原本策划好的图书选题,因各种阴差阳错,其它板块原定的写作者都没有按计划交稿,他最后不得不自己操刀写文。而书籍一经出版,读者的阅读反响还不错,他又渐渐把重心向文学写作倾斜。
于是,清晨他会和朱天心从家出发,步行前往咖啡厅进行写作。只携带了纸和笔,便可以枯写一整天。
7、谢海盟:走向文坛的朱家第三代
在外公朱西甯暮年的最后十年,谢海盟是他最主要的陪伴者。
这期间朱西甯的《华太平家传》经历了多次重写,直到去世前也并没有写完。而这些被妻子和女儿们不小心忽视的细节,都被谢海盟看在眼里。所以最后,也只有谢海盟能准确说出《华太平家传》手稿存放的位置。
而外公对写作的态度也深刻影响着海盟。朱天心说:“海盟到现在,大概写几百万字,从来不会想要发表,甚至也不会想给我们一屋子的人看。在买碎纸机之前,他是定期焚稿。因为他怕我们偷看。他创作根本不会想到有什么评论者、读者、市场,把我爸一生对文学(的态度)好像推到极致,推到很诡异的境地。”
在谢海盟的教育问题上,朱天心和唐诺也曾发生过严重的分歧。朱天心对“望子成龙”的期待更为迫切和焦虑,而唐诺对孩子是否成才、成功则更为宽容。最终随着时间的推移,父母不仅接受和支持谢海盟由女孩转变为男孩,也见证了他由普通文学爱好者转变为写作者。
现在,作为朱家第三代写作者,谢海盟也过上和第二代相同的自由写作者生活。他除了参与《刺客聂隐娘》等多部电影的编剧工作之外,也已有书籍正式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