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舍!梅舍!开开门!开开门!”梅舍迷迷糊糊地听到门外有人叫开门,秀妹也听到外面有人叫,即推醒了梅舍,娘俩忙披着棉袄下床去开门。
秀妹把门打开一看,门外站着一个人,上身披着只破麻袋,下身只穿短裤,赤着脚,仔细一看,是阿梅生,“呀!怎么是阿梅生,半夜三更,你弄成这样子?快进屋!快进屋!外面落这大雪,你这样子要冻煞哉!”
阿梅生双手合抱着,蜷着身子,快步走进屋里,两只脚在原地不断地蹦走着,冷得嘴里“咝、咝”地叫,头上还有一个肿块,身体还不停地在哆嗦。秀妹即叫起了银根夫妇。银根夫妇一看儿子这副熊样回家,不由得倒吃一惊,忙问儿子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子?
阿梅生一屁股坐在灶脚边的稻柴禾上,蜷缩一团,面对父母亲的逼问,阿梅生只得实言相告:“下午,我和梅舍分手后,想到四马路去白相一会儿,走过“玉堂春”,几个女人招我进去,我一进去,三个女人来服侍我,一会儿我睡着了,等我醒来,两个短档衫男人来问我收费,讲要十五个银洋钿,我袋里只有十个银洋钿,我讲赊一赊,他们不肯,把我打了一顿,我抢得一条短裤逃出来的,回来路上,拾到只破麻袋披着回来,要不是我跑得快,生活吃得还要重呢!”梅生还有点得意的样子,银根听着直摇头,月秀暗暗地流泪,夫妻俩数落了梅生一番,月秀也有点心疼儿子的这副样子,切了碗新蒸的年糕给阿梅生吃。阿梅生一天未吃饭,又走了这么多路,真是饥寒交迫,实在饿极了,一大碗年糕他狼吞虎咽地一口气就吃光,吃完洗刷了下,就上床去睡觉了。
夜里,银根和月秀在床上也睡不着,起了个大早,觉得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与梅舍相比,天差地远,越想越气,月秀提出:“过了年不要让梅生再去上海了,这小赤佬喝了黄浦江水,看了上海的花花世界,人学坏了,再这样下去,这孩子以后不知会变得怎样?”
“如让梅生在家里种田,也不好,学不到手艺,一点本事没有,将来一事无成。”银根坐在小板凳上,抽着旱烟,皱着眉头。
“还是让他在家种田,早点给他讨个娘子,让娘子管管他,收收他心。”月秀别出心裁地讲。
“你也想得出来,十六七岁的人,人也不像人,讨娘子?像吗?”银根有点激动了。
“让他上海去,越学越坏,生意还没有学会,去堂子里嫖野鸡倒学会了,让外面人知道,塌台呀!”月秀边讲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秀妹听到哭声起身了,把阿梅舍也叫起了床,并责怪梅舍为啥不带好弟弟,阿梅舍委屈地讲:“啥人晓得阿梅生会去白相堂子的!再讲我拉也拉不牢他,我俩一出来讲好买点年货即回家的,啥人晓得伊(他)一上街就想去白相!桔生伯发了年钿我俩讲好回来还爷爷死后欠王秀之棺材钱的,啥人晓得他用完了回来!啥人晓得他会半夜三更这副样子回来!”阿梅舍不服气地连讲了几个啥人晓得。
银根双眼盯着侄子阿梅舍,越想越气,大步走进里屋,掀起被子,把阿梅生拖起了床,嘴里不停的骂道:“小短寿!杀千刀!黄浦江里死人多的是,你怎么不到黄浦江里去死的?氽江浮尸,氽出去了,你不要氽回来!”银根咬牙切齿地骂着儿子。
阿梅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低着头,不由自主地回了句:“我是走过四马路被她们拉进去的。”
“啪”银根狠狠地打了儿子一记响亮的大头耳光,“嘴巴还老,她们怎么不拖阿梅舍去?”
阿梅舍急忙上前推着阿梅生往里屋走,不让他站在叔叔面前,生怕阿梅生会挨到父亲的耳光。
秀妹也拖拉着叔子银根往东屋走:“算了,算了,阿梅生人小,不懂事,长大了会懂的,现在你打他也没用,以后好好和他讲。”
“上海去了半年,一个铜板也不带回来,还这副样子半夜三更到家里来,你这败家子,塌祖宗的台。”银根嘴里不停地责骂阿梅生。
稍平静了会,秀妹和银根夫妇及阿梅舍商讨还掉20元棺材钱的事。
银根首先开口:“按理我们和嫂嫂一家一半的,阿梅舍上海做了半年有十几元带回来,我伲这败家子一个铜板也不带回来,再弄成这副熊样回来。”一提到儿子,银根火气又上来了。
“你好了!好了!小人大了,多讲也无啥作用,等他长大会懂事的,现在要紧的是先把欠王秀之的债还掉,今天农历三十了,今天不还,下午王秀之会派人上门来讨的,那多难为情,阿梅舍,你现在有几个银洋钿?”秀妹一边安抚银根,一边和阿梅舍讲。
阿梅舍走进里屋,把搭肩拿了出来,倒过来,银洋钿“叮叮当当”全滚了出来。秀妹一数:“16块8角,哦!正好一只乌龟钱。”
“啥?乌龟钱?”阿梅舍不解地问。
“乌龟背上有16块八角型的图案,所以16块8角所称乌龟钱”秀妹笑着对儿子解释。
“那我拿16块银洋钿给你们,缺4块和利钿你们解决。8角留着让我去上海零用。”梅舍讲。
银根爽快地讲:“好!我有4块,嫂嫂你借2块给我,拼起来连本带利,一起算给王秀之吧,今年收成也蛮好,我用三石谷还嫂嫂,抵6块银洋钿。”
“算了!算了!自己人,要算得这么清做啥?平时,你和月秀这么照顾我,不要算了,就这样,我去拿2块洋钿,凑齐了,等会儿我去王家楼把债还了。”秀妹想这样做也了却了一桩心事,银根却觉得不好意思,月秀还在西屋里轻声地哭泣,秀妹怀揣着22个银洋钿朝王家楼走去。
一夜的大雪飘飘己经停了,整个大地都变白了,大雪覆盖的麦田偶然露出几片绿色的麦叶。淡黄的太阳已经慢悠悠地在东边升起,使得整个大地显得格外耀眼。两只狗在雪地上一会追逐戏奔,一会儿翻滚撕咬,两个小家伙的戏闹,在雪地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印痕。
秀妹从王秀之家归来,跨进门,对坐在小客堂里垂头丧气的银根夫妇讲:“蛮好!蛮好!王秀之蛮客气,只收了20块本金,利息横推竖推不肯拿,王秀之讲:‘你们爹爹帮我家做短工时比人家肯出力,人也诚恳踏实,棺材钿的本金我收了,利息无论如何我不能收了,我原以为你家困难,想不到这么快来还我。’”秀妹甩了下脚上沾着的雪接着讲:“我伲等收熟期去帮他家做几天义工,谢谢他。”同时从兜中摸出二块银洋钿给银根接着说:“这二块洋钿就给你们过年吧”。
银根夫妇都抬起了头,面露了笑颜,银根接过二块银洋钿激动地讲:“好的!好的!要谢谢王秀之,也谢谢嫂嫂,否则,我一钿没有,今年过年难过了,要碾过了。”
“哪能呢?大家在一起的一家人,总要过年的,去把坛子里的花生、黄豆拿出来炒。过年了,像像样样,梅舍,你读过几年书,去拿笔、墨出来,写几条对联贴贴,大家喜气洋洋过新年。”秀妹边去搬坛子,边吩咐阿梅舍。
“好!听嫂嫂的,我去东宅买只猪头回来,烧点肉,今年大家一起烧年夜饭。”银根站起来,换了双草蒲鞋即往东宅走去。
一下午,两家人家在一起又是炒花生,炒瓜子,又是刮猪头,烧菜。阿梅舍不但写好了自家贴的春联,还写了几副对联送到宅后的阿吉家。
晚上,大家祭拜了祖宗,以序磕拜以后,聚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望着阿梅舍写的红色对联“国泰民安一岁胜一岁,人健年丰一年强一年”,“勤劳千载致福,和睦家庭幸福”。
银根对侄子阿梅舍讲:“梅舍,你长大今后会发财的,我有感觉,你人谦和,勤劳,把结(节约)。”
阿梅舍受到叔叔的赞扬,心里有点乐滋滋的,回答叔叔:“一样的,一样的,阿梅生今后也一样会发财的。”
“这小赤佬贪吃懒做,哪像你。”说到儿子阿梅生,银根又火气上来了,阿梅生双眼盯着父亲,虎着脸,不吭声,月秀对银根也使了个眼色。
“好了!好了!今天大年夜了,吃年夜饭,开开心心,阿梅生会吸取教训,今后会好的,会有出息的,吃!吃!吃!”秀妹忙端起碗对着大家打圆场。
远处“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有钱的人家图吉祥,送岁末,迎新年,开始放烟火鞭炮了。秀妹一家透过蚌壳窗户偶然能见到东宅有烟花升起,明天年初一了,大家又长一岁了。
下一节连载《黄梅天》第四章 救美成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