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家住在村的最西头,东边是鞋厂,路对面是高耸空寂的教堂,教堂围墙外是一个鸭棚。鸭棚的主人阿三,跟老六是一个队,现在他们算是暂时的邻居……。
阿三家鸭多,产的蛋多,拉下的鸭屎更多……。阿三隔三差五就叫老六铲鸭屎。
那是秋未的下午。眼瞅着天渐渐黑了,阿三赶紧跑到老六家连呼:〃老六,老六……〃老六没应——应的他老婆,她从二楼窗口探出头问:〃阿三,老六不在!什么事?"
"天黑了,快要下雨,淋湿了怪可惜的〃阿三说的是鸭粪。
〃知道了,我马上下来!"春莲二话没说,匆匆从楼梯上快步下来。她推起袖子,从楼梯底拿出铁铲,抓起一把早己卷好蛇皮袋,就匆匆出来了……。
春莲在前,阿三随后。阿三望着春莲毛绒绒发亮羊绒外套,底下那紧包肥臀,迈着小步呢子长裙调侃道:"老娘客,你就穿这身行头,舍得干那脏活?……"
"有什么舍不得〃!春莲回顾头嫣然一笑说:〃你那天不见我都穿成这样的……!"
"这倒是真的。不过你平时都是踱街的哎……?"
"那又怎么啦〃!
〃阔气一一老娘客"!
"见笑了……见笑了——这都是便宜货!
"老六一一今天怎么啦?"
"出去有一点事……!"
"老娘客,你天天喊老六,老六的,他排行第六吗?〃
〃怎么,你现在都不知道他是啥意思吗?那是他叔叔给取的号,意思是说他老碌命,便老六,老六!我们温州人那老碌不就是老六吗。〃
〃嗯,原来如此。"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鸭场,乌怏怏一群鸭子见人来,咯,咯的叫着,潮水般退到一边去,……春莲将羊绒长袖推的高高的,低头奋力铲水泥地上厚厚的鸭粪……。阿三顾自忙着去端饲料,还有铺稻草……。
当阿三干完手头的活出来时,春莲已铲了一小半场上的鸭粪……这时老六急匆匆从外头赶来,春莲抬起绯红脸问:〃你怎么回来啦?"
"天黑了,就赶来了!〃
阿三调侃道:〃不早不晚,正好赶上——真是老碌命……!〃
老六抬起头来咧嘴傻笑一下,低头利索铲鸭粪,阿三依在门框边屋檐下,跟老六闲聊起来……。
〃今年你有多少谷子可收哎?〃
〃不少一一有二千来斤!"
〃你那一丘田能产那么多吗?〃
〃真的!现在产量可高了。你想那一串谷穗有多少一一四百多粒呢。"
〃这么多一一原来不就一百五六粒吗。〃
〃是啊!是啊!现在的育种枝术多厉害。要不,这么多人还不饿死呀……!"
"你是一辈子也饿不着的!〃
春莲抬头嗤笑道:‘’人家笑你了——种田有什么值得炫的,老头。’〃
老六停下手中的铲子,撑在地上叹息着……阿三见此赶紧补充说:〃一村子的人,没有一粒谷子,你独自产了二千来斤。"
老六苦笑一下说:〃我闲着闷的慌,没事就种着过日子呗……‘
"说的轻巧:那是一般人能做得到吗?……你硬生生从石头堆挖出这一亩三分地哎。你比愚公移山还厉害……"!
"其实也没那么难,你也忒夸张。我顶多花了一个多月一一刚好那打桩的泥浆全流向这边 ……!〃
夫妇俩在阿三的陪聊下,很快就将操场上鸭粪铲清,装入蛇皮袋,天越来越黑了,地上下起豆大的雨点,阿三也帮着背鸭粪,春莲赶紧跑家去拉手推车,老六将袋口扎牢……等春莲拉来手推车,那小山似鸭粪己堆在路边,三人赶紧搬上车,推走……。
过了两三天,阿三在抓完鸭蛋后出来拉尿,从鸭棚出来,仿佛从地狱中出来似,空气格外的清新,阿三猛吸几口沁入心肺空气,低头钻入丝瓜棚下拉尿,拉完尿的他连抖几下,感觉身心顿时轻松无比,那满眼碧绿直逼眼底,他转身间,忽儿看见不远处,蒙胧的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背影,他正挑着一担粪桶在艰难的向前移动着,他那宽大而驼起绿黑的背,宛如背着一个乌龟的壳在一步一步前行着,阿三认出是谁了,——老六呀!阿三在心里叹息着:何必呢!
阿三在溶溶的月光下,看这挂满一棚长长短短的丝瓜,心里美滋滋,——人家的瓜棚早己枯萎了,唯独他家瓜棚依然碧绿,挂满丝瓜……这时老六从河岸边返身回来,他右手握着扁担,见阿三迎面笑对他,便将扁担杵立在地,当他的拐杖。阿三笑骂道:〃老六,这么早,挑这——你疯了吗?"
老六艰难地笑了笑,沙哑地说了一句:"迟了一一就没有啦!〃
〃难道还有谁比你更疯吗?……"
"有,有……!多啦……多啦……"
"到底还有谁哎……!〃
〃阿芳,阿永他们哎……"
阿三直摇头,天渐渐亮了,老六不时喘着粗气,缕缕热气从他口中冒出,他的脸还涨红着,薄薄的嘴唇青紫着——不时徽微颤抖一下,阿三心疼不己,又骂了一句:"你真不要命了,——你看你现在嘴唇都在颤抖呢!……"
老六苦笑一下低低说:"老了,老了!挑两个半桶都累成这样了……。"
"知道老了——还不松手……!"
"哎——当年挑三百斤都未累成这样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阿三拍了拍老六的肩膀打断他的感叹,他们并肩缓步向村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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