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写得一手好字,却很少见他握笔。股子里流淌着诗人的洒脱与豁达,却从不见他吟诗。他的手经常握的是锄具,他真正的主业是田野的耕耘者。
每年春耕结束,进入立夏的五月,父亲和他的几个老友,还有村里的一些少年。聚集到森林,他们一年一度的“追蜂”又开启了。村里的长辈给他们取了个文艺的名字“追蜂人”。
妇人们开始训训叨叨地埋怨,“这些个不招调的人,农活还没完,家里也一堆子的活呢!又一帮子拐走了。每年都是你家伊如他爸带头……”母亲每每对这些个怨言笑而不语。以前她也是有埋怨,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父亲的不“招调”。何况秧播完了,瓜种完了,豆也点完了,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就放任父亲去追蜂了。
追蜂可不是简单的事,还得分工明确。引蜂者要经验老道的,才能找到工蜂经常觅食地,用饵料引它来觅食,趁其不备迅速用准备好的白羽毛栓在它身上(为了下一步追蜂辨别方向,简易的跟踪器)。
工蜂吃饱会带上食物回巢。下一步就该探蜂者上场了,探蜂者要眼力好的,才能盯着白羽毛移动,准确锁定工蜂回巢的方向。赶蜂者要脚力好的,才能在探蜂者的指引下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工蜂,找到蜂子大概的巢穴位置。
安静的山谷一下热闹起来,相互传话的吆喝声连成一片。来回几次追寻,运气好的一天可以找到两三个小蜂窝,运气不佳遇到聪明的工蜂就会打谜魂正,两三天也找不到一窝蜂仔,但父亲从不气馁,第二天继续……把收获来的蜂窝放到村边的大树上养着,侍到八月十五中秋,美味的蜂蛹就可以上桌了。
一年四季父亲总在自然中东奔西走,春釆野菜,夏追蜂,釆蘑菇,秋天引蜜蜂(把蜂箱安在山涯边引野蜜蜂来驻巢),冬天捞河鳅忙得像个陀螺。但家里的稻田从未荒废,该播种,除草,施肥,收割,样样不落下。每个时节可以吃到的果实父亲从不让我们失望。
小时候在那些囧破的日子里,父亲尽可能让家人吃饱,冬天不受寒。而他自己却常年穿的是那件洗得发白的薄衬衫,他总说那件衣服冬暖夏凉,非常舒适。天真的我还信以为真,长大了才明白父亲是把寒冷藏起来,温暖给了我们。
不管遇到多难的事,父亲都能坦然处理好,从不皱眉头。他常常教导我们,“事情是有多面性的,取决于我们用什么态度去对待。善待自然,走进自然,它可以净化生活的苦涩……”
父亲没有美丽的诗句,也不写诗,他的诗藏在他走过的路上,藏在他看过的风景里,藏在他耕耘的田野里,藏在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