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又是一天清晨,陌玉从恶梦中惊醒,再有两个月,漆如墨就要和另一个人结婚,陌玉头痛欲裂。
这一个月来,每过一天都是一种折磨,就好像是三个月后的死期一步一步向自己逼来,每过一天,陌玉的心脏便往上提了一寸。
怎么逃都逃不掉的命运。
陌玉每天脑子里都会闪过这三年来和漆如墨在一起的生活的片段。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批奏章,一起出游,一起过节,她给漆如墨棺发,给漆如墨剥水果,给漆如墨过生辰…………他们还一起养了糯米团子,还一起镇压过暴乱…………
陌玉想不通漆如墨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也没了下旨赐婚时的潇洒。
陌玉把自己锁在了政轩宫——她的书房。
除了上朝,不再出房门。
陌玉靠在墙壁上,面无表情,一待就是一整天。
日升日落,躲不过的是沮丧的心情。
活了二十多年,陌玉第一次尝到失恋的滋味。
失恋?陌玉拿头朝墙砸了一下,闭眼,泪流而下,为什么现在才意识到这是爱情。
陌玉拿手紧紧捂住脸,眼泪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她顺着墙壁慢慢瘫倒在地上,窗外黄昏的光打进来,配着她的抽噎声,格外凄凉。
7
漆如墨失踪了,尚书家翻遍了整个京城也没能把驸马爷找出来,只能把这事报给早该就寝的皇帝。
可皇宫里,他们的皇帝和他们的驸马,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正大眼瞪小眼。
糯米团子耷拉着舌头,正乖乖地蹲在漆如墨身边,不停的摇着尾巴。
忽然,陌玉从床上跳起来,背着手围着被绑在椅子上的漆如墨慢慢地转。
"我之前的淡然都是假的,我做不到把你送给别人,你若是还想和那个李小姐洞房,这座皇宫你是出不去了。"
漆如墨一脸笑意看着陌玉,陌玉被瞅地心虚,拿手摸摸鼻子,清了清嗓子后,凑向漆如墨。
说出的声音暗哑而坚定。
"我喜欢你。"
"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我以燕家百年的荣耀保证,我能许你一生一世安乐无忧。"
陌玉深吸一口气,攥着拳,缓缓说道。
"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
"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陌玉站在院子里,脑子里不住的回荡着这句话。
还有漆如墨突然怔然的脸,和他说出的…………
"不愿意。"
轰隆隆,天上响起惊雷,倾盆大雨随之而下。
陌玉站在雨中淋的睁不开眼睛,她张嘴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心脏的疼痛却没有减轻半分。
第一次她感觉这么无力。
陌玉张开双臂,抬头向天。
她是谁。
她是燕朝的皇帝,掌握生杀大权的神。
父王曾教导她不要成为一个自私的人,可爱又怎能不自私。
陌玉面目狰狞。
她想杀了李小姐,她想把漆如墨锁在宫里,把他的记忆都抹了,只能看见她一个人,只能喜欢她一个人。
可能吗?当然可能,就算卑鄙,就算背上昏君的名声,她也要把漆如墨困在身边。
一把伞突然出现在头顶上,陌玉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看去。
安原着一身白衣正定定地看着她。
陌玉回想着刚才脑子里闪过的想法,打了个寒颤。
安原沉默着,将外袍披在陌玉身上,把她的湿发向后捋捋后拥入怀里。
陌玉睁着眼,靠在安原肩上,泪流满面。
安原攥着陌玉冰凉的手,喉咙里闪过几个音节后,最终还是沉默。
"去把漆如墨放走吧。"仿佛是呓语般,陌玉喃喃道。
安原把陌玉扶回卧房后,解开漆如墨身上的绳子。
安原送漆如墨到门口,脸上满是戏谑:"怎么,师兄这是想要天下?"
漆如墨侧身揪住安原衣领,整张脸绷紧,咬牙切齿,"安原你听着,这天下和陌玉,我都要。"
两人对视半响,漆如墨甩袖离去。
安原倚在柱子上,看着漆如墨的背影,挑眉嘻笑,"师兄,很快,你就会后悔的。"
8
两个月后,漆如墨大婚,陌玉作为证婚人,亲眼看着漆如墨穿着大红嫁衣,龙纹黑靴,和另一个女人拜了天地。
陌玉堵的心脏难受,提前离席。
陌玉刚出门,就看见糯米团子可怜兮兮地守在她的轿子旁,陌玉眼睛发酸,就带糯米团子回了皇宫。
漆如墨看着陌玉离开的背影,眉头是捋不开的阴霾。
"师兄是怕陌玉寂寞吗?"漆如墨身后的鲜衣少年问道。
"师兄不必担心,安原定会陪着陌玉,"他抱臂盯着漆如墨,敛了笑容,歪头慢慢说道:"一生一世。"
陌玉第二天就下旨让尚书告老还乡,另将漆如墨和新婚妻子调出京城。
一个陪伴在身边三年的人不见了,陌玉感觉身边的空气都稀薄了些。
陌玉重新在京城召集了一批有才的学士聚于八宝阁,谈论富国强兵之良道。
陌玉盘腿坐在主殿上,时常有些恍惚,她本想着重修八宝阁,可以让她忘却漆如墨的存在,可却并没有什么作用,关于漆如墨的记忆总是突入其来地出现,在他曾站过的桃树下,在他曾读过的书里,在他曾弹过的琴上,陌玉就这么呆呆的坐着,一摸,脸上满是泪水。
生活不止有爱情,陌玉知道。
陌玉每天定时用膳,定时就寝,人却一点一点瘦下去。
思念是一种病,陌玉病入膏肓。
9
面如菜色的陌玉,急坏了安原。
太傅再次进宫,通报后陌玉放下奏章,拔腿就往寝室跑,却被太傅半路堵了回来。
太傅捋着手里鸟儿的羽毛,挑眉看向陌玉,说:"你把漆如墨放走了?"
陌玉低头嗯了一声。
"真蠢。"
陌玉撇撇嘴角,"蠢也是你教的。"
"你还有理了,"太傅气的瞪眼,过了一会儿,说:"安原以后会随侍你身边。"
"我不要。"陌玉朝太傅摔了脸子。
"你敢。"太傅揪了陌玉的耳朵,疼的陌玉哎呀呀直叫。
"我答应就是了。"陌玉揉着被揪红的耳朵,撅着嘴,自己都这么大个人了,太傅也太不给面子了。
太傅顺了口气,喝了口桌上的茶,慢慢道:"你跟安原是一类人,至于漆如墨,他心太狠,你……不,是你们加起来,都狠不过他。"
陌玉本想把安原送回塞北,可夷族传来口信,让安原在燕国再多呆些时日。
陌玉真不明白,安原可是人质啊,夷族怎么这么放心,把王子放在自己这里不管不问,这是吃定了自己不会对他怎么样吗?
安原围着陌玉团团转,却让陌玉越来越不自在。
半年之后,安原几乎真成了陌玉的丈夫,饮食起居,穿衣行程,安原渐渐一手安排,陌玉盯着这个忙里忙外的小王子,这还是原来那个爱玩的少年吗?
面对安原,陌玉更多的是不安和愧疚。
她配不上他的好。
10
以前陌玉还来安原的院子看他,自漆如墨走后,陌玉再也没有来过。
陌玉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到八宝阁听士子讨论,而这两个地方,安原都去不了。
安原最近招了一批皇族的小孩入宫,教他们骑马射箭。
安原经常把小孩送到陌玉宫里表演节目,陌玉知道,安原这是在变着法儿逗她高兴。
小孩天真烂漫,的确令人忘忧。
"我不是很喜欢小孩子。"陌玉脚踩在在石栏空隙里,胳膊肘撑在上面,半弓着腰,她把桂花糕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她回头瞥瞥安原,叹了口气,"以后不必再送小孩来逗我开心了。"
"可你明明比原来开心许多…………"安原皱眉。
"别再送了。"陌玉打断安原,加重了语气,拂袖而去。
虽说是安原自愿,陌玉心里却总是过意不去,单不说安原王子的身份,就只凭他天资聪颖,怎么过,都比成为她的王夫要舒服的多。
陌玉把自己困在了一个狭小的世界,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积久成疾。
"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呢?"陌玉裹着毛毯缩在暖阁的角落里,双手托腮,慢慢睁开又闭上眼睛,看着正因为她最近风寒咳嗽而熬冰糖雪梨的安原。
安原在桌上摆了根蜡烛,摇曳的火光映亮了他半侧轮廓分明的脸,毛茸茸的眉毛和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的格外清楚。
他低头为她熬汤的样子真的很温柔,说不感动是假的。
"像漆如墨那样,加官晋爵,找个美貌的妻子伺候自己,不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吗?"陌玉问道。
"是大部分吧,不是每个。"安原向上抖抖长袖,拿勺子从锅里盛了一碗汤。
安原笑着慢慢地说,"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都不一样,你的爱是欣赏,包容和原谅,我的爱是支持,守候和陪伴。"
"我不会因为牺牲了自己的前程而不去爱你。"边说着,安原边把糖水端到陌玉面前,对汤匙吹了吹,放到陌玉嘴边。
陌玉一口一口喝着糖水,眉头却越皱越紧。
她一把拉住安原的手,安原撑起肩膀回握住陌玉的手,定定地看着她。
良久,陌玉像呓语般,慢慢地说道:"那你说说,漆如墨的爱是什么呢?"
………………
安原把手从陌玉手里抽出来,脸上是说不出的落寞。
陌玉还是自顾自的说着,"我和他在一起三年,可我却从来体会不到他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爱,"陌玉突然苦笑起来,脸色很是难看,"这个问题我为何要问你呢,这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李小姐才知道吧。"
陌玉推了眼前的糖水,翻身缩进毯里,不再看安原。
安原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碗,紧紧的抿着唇,一动不动。
陌玉,有时候你对我比漆如墨还要狠心几分。
一份无望的爱能坚持多久。
安原靠在栏杆上,嚼着从西域带来的桉树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叹口气,脸前全是白雾。
陌玉对漆如墨能坚持三年,而自己呢?
安原反反复复摩挲着石柱上的石雕小狮子,抬起眼睛望着结冰的湖面。
再转身,眼中尽是清明。
再等一年吧,一年之后,各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