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漆如墨又搬回了陌玉给他选的院子,他近日正联系夏国的旧部,让他们把自己从这里营救出去,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现在年轻的很,有的是时间慢慢准备,等到适合的时机一举拿下。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漆如墨正在院里练剑术,没想到陌玉顶着小雨就过来了,后面还跟着蹦蹦跳跳的糯米团子。
陌玉带了张面纱,看得漆如墨心头一痛。
"我怕熟人会追着我问,挺尴尬的,不好说。"陌玉进屋后,捧着漆如墨给她泡的热腾腾的花茶,慢慢解释。
"找我,想来是有事吧。"漆如墨右边胳膊撑在桌子上,离陌玉又进了几寸。
夜色加深,她瞳孔的颜色越来越浓。
"我们做笔交易吧。"陌玉脱下厚重外衣,把糯米团子招呼过来,窝在怀里。
"我们认识也有五年了,我相信你是个信守诺言的人,我用这天下换你几个条件可好?"
漆如墨目不转睛的看着陌玉,似乎想要看看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过来一会,他缓缓问到:"什么条件?"
"一,你接管兵权后,五年之内绝不开战,养精蓄,万全准备后才可攻打别的国家。"
"好。"漆如墨答应的倒是很干脆。
"二,永远不动太傅手中的兵权,不动夷族,太傅百年之后,我会亲自把他的兵权给你。"
"安原是我的师弟,太傅是我师傅的旧友,他们两个我不会动,这不算条件。"
"三,"陌玉转头直盯着漆如墨的眼睛,"别找我。"
漆如墨苦笑一声,想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条吧,"你要去哪里,和安原回草原吗?"
"你答应吗?"陌玉低头捋着糯米团子头上的碎毛。"若你答应,那我去哪里就跟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两人一时之间静默无言,窗外天色渐昏,冷月亦无声。
漆如墨不是得道的神仙,他只是个凡人,是个庸人。
所以他注定无法免俗的想到,得到这天下究竟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
无限自由,不再受制于人。
三宫六院,他想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
想想就能让人疯狂。
这些隐秘而肮脏的思想,每天都会闪现,通常我们会把它们藏在心底的角落,可只要它存在,早晚有一天会曝于阳光。
不知过了多久,陌玉听见一声短且急促,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的三个字。
"我答应。"
没有人知道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漆如墨的内心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我们只知道,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有多少山盟海誓,变成了水中的泡影。
陌玉停住手,缓缓闭上眼睛,再次体会到了一瞬间心碎的感觉,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来着?
对,她向漆如墨许愿,而他回答不愿意的时候。
真讽刺。
可是哪个人不是这样呢?
"我会杀了你,漆如墨,若你违反上面三条的任意一条,我向天发誓,我会杀了你,你知道,我能做到。"
31
漆如墨被收押进皇宫的地牢,层层守卫,插翅难逃。
一月后。
太傅放出了胡子拉碴、面黄肌瘦的漆如墨。
"您这可是公报私仇。"漆如墨笑着看向太傅。
"小崽子,你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傅看着漆如墨直冷笑。
两人还是针锋相对。
漆如墨继位,又过了一月,他陆陆续续打听到陌玉没跟安原回草原,而是去了江南一带。
漆如墨按捺不住,又去找了太傅。
太傅正在收拾阁楼里多年来收集的古玩字画。"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她想我,自然会回来看我。"
"她若想游览河山,为何一定要舍弃王位?"
漆如墨有些糊涂了,不过就是出去散散心,为什么不像以前她陪他那样,出去玩玩,心情舒畅后再回来。
太傅爬到了梯子的顶层,摸索着暗格里他记忆中封存的剑。
"你知道的,这不一样。"
"你也不用担心她,她读过书,练过武,脑子又聪明,在哪都比在这破落皇宫强。"
漆如墨有些恍惚。
这一个月来漆如墨的生活是很畅意的,他志在政治,这一个月来,他抽调官员,起草新律,虽阻力很大,但他仍能看到这个国家光明的未来。
生而到此,他现在才有一种自己没有白活的感觉。
他的理智告所他,他做的决定是对的,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生存的意义也不一样。
直到把权利握在手中,他才发现,原来皇权真的比陌玉重要的多。
陌玉真的早就猜到了。
陌玉,陌玉,陌玉。
他多久没有仔仔细细的想念过她了。
对了,他曾经许过愿,说要陪她一生一世,可他放弃后,他就不愿再想起这些诺言,人的本性,不就是逃避吗?
漆如墨的心口疼了起来,好像有人掘出了个小洞,种了颗叫做想念的种子。
他突然回想起来,陌玉在他大婚前找他一起喝过酒,她说:
"你成婚后,我便又成了孤家寡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懂我了。"
陌玉,我遭到报应了,我现在,已经成了你口中的孤家寡人。
32
陌玉是摸着黑,从离山脚下一步步爬到山顶的。
她来找容澈和李睿欢。
容澈在山顶建了幢小房子,周围种了几棵花树,和一个小菜园。
陌玉躲在树影里慢慢观察着,容澈早上会把李睿欢放在院里的椅子上晒太阳,然后自己去干些农活,采些草药。
容澈的手筋脚筋都被打裂了,虽看起来与往日无异,可却不能再使用武功。
漆如墨的作风。
傍晚时分,容澈闲下来在院子里喝茶,笑笑说:"站了这么久,你不累吗?"
陌玉走到容澈面前。
容澈瞥了一眼陌玉,说:"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陌玉挑挑眉,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容澈看着一旁痴痴傻傻的李睿欢又继续说,"毕竟漆如墨那么无情。"
漆如墨不喜李睿欢,尚书死后,李家的兄弟再也没有来看过她。
容澈是把李睿欢绑在椅子上的,他没有时间看着她,又怕她乱跑,他之前还会武功,而现在只是个废人。
容澈想尽办法,糊口他们两人的生活。
人情冷暖,生活不易。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陌玉问。
容澈拉起李睿欢的手放在腿上,满眼爱意的看着她:"我会守着她,照顾她,若是有一天她撑不住了,"容澈摸摸李睿欢渐渐变形的脸,"我就随她一起走。"
陌玉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
容澈擦擦李睿欢流下来的口水,慢慢说:"小姐很善良,她不是故意想划伤你的脸。"
"院里平时死只小鸟她都会伤心。我想小姐那时是后悔了吧,她没放过你,其实也是不想放过她自己。"
陌玉看着眼神呆滞的李睿欢,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仇恨?可怜?
可怜,自己又何尝不可怜?
陌玉第二天就下山了,她租了条船,赶向桂江。
这天微风正好,阳光明媚,陌玉独立舟头,吹着漆如墨送她的玉笛。
笛声欢快,回荡在青山绿水间。
甚是恣意潇洒。
33
皇宫
漆如墨快疯掉了,他在大殿里踱来踱去,等待着探子带来的消息。
探子终于推门而入,漆如墨听罢,瘫倒在地。
太傅也人间蒸发了,像陌玉一样,没有人能找到他在哪?
累了,不和他玩了。
自己还没酝酿好计划呢,对手就突然不干了。
仿佛一个跳梁小丑。
不过,
现在他是名正言顺的燕国的王,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日思夜想,坐拥天下。
难道不应该庆祝吗?
唉…………叹息声久久地在大殿徘徊。
他趴在皇座前的楼梯上,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不知不觉间,自己已孤身一人。
是谁说过。
孤独是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镌刻在灵魂上的烙印。
人多人少,皆是如此。
34
太傅正踏在去岭南的路上,他紧紧把那把生锈的剑抱在怀里,他的小徒弟,在走前曾对他说:"人要为自己活。"
他突然就想去看看临清子现在怎么样了,兵权什么的,又不能陪他聊天,也不能在他身边照顾他。
仿佛复活般,现在度过每一分钟,都是幸福。
35
又是盛夏
空中正飘洒着蒙蒙细雨。
陌玉撑着纸伞踏在小巷的青石板上,路旁的人被她的身影吸引,又被她脸上的疤痕吓得转过脸去。
她是陌玉,她不会把自己残缺的脸隐藏起来。所以几年流浪间,她已经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眼光,她今日来到金镇是来找半年不见的太傅,顺便见一下传说中的临清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培养出漆如墨和安原,她很好奇。
临清子正在厨房里做菜,乒乒乓乓的,引得陌玉探着脑袋直往里面看。
"小子,这可是他的拿手菜啊,保证让你口水流一地。"太傅一副既卖乖又趾高气扬的样子。
看得陌玉连连鄙视,秀恩爱都秀到自家徒弟身上来了。
老不正经。
快要做好时,太傅屁颠屁颠地跑到厨房去端盘子,陌玉再次鄙视太傅。
忽然,陌玉感觉院里起了一阵风,抬头看去,临清子正单脚迈出厨房,风刮起他碧色纱袍的下摆,看得陌玉把筷子夹的花生米掉在了桌子上。
啧啧啧……芝兰玉树。
虽然太傅也挺帅,可跟这个温润如玉的美男一比,陌玉脑子里就硬生生的冒出来一句话。
鲜花插在牛粪上。
太傅知道自己这么想,怕是要追着自己打。
临清子由于和陌玉不熟,说的话题不涉及隐私,但都幽默风趣。
太傅就在饭桌上看着临清子呵呵呵傻笑。
一会夹这个菜,一会夹那个菜,好吃好吃都好吃,只要是你们家清子做的菜,都好吃的突破天际。
陌玉一看见太傅,感觉自己的眼都要翻的只看到眼白了。
没出息!
可心里又的确为太傅高兴,人近五十,谁能代替一个老伴的作用呢?
怕是自己也不行。
36
吃完饭,陌玉站在二层的阁楼上吹着凉风,临清子过来,递给陌玉杯清酒。
"这几年流浪够了吗?"临清子问。
陌玉摇摇头,看着远方的景色。
"我不知道,我不再喜欢漂泊,但又很害怕停下来。"
"安原和漆如墨都成家了,就差你了。"临清子说。
漆如墨成家陌玉知道,当今的皇上嘛,自然要普天同庆。
可安原,陌玉又喝了一口酒,小王子竟也为人夫了,自己要不要改天送份贺礼。
"我更喜欢安原。"临清子靠在栏杆上突然张口。
"人都说要公平,可没人能控制自己的偏好,即使是自己从小培养的孩子,也是如此,我总在想,只要大事上不委屈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就好,可生活不正是由一件一件的小事构成吗,哪来那么多大事?"
"我对不起漆如墨,也对不起安原,就因为我是他们的师傅,他们怪不到我,可不代表我不责怪自己。"
临清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漆如墨和安原小时候的事情,陌玉没说一句话,只是闷着头喝酒。
记忆中他们两个残缺的部分,正在通过一个人的话语重新补全。
这才是真正的他们。
只不过与她再也没有关系。
陌玉醉的很厉害。
她回到房里一边哭一边吐,折腾到大半夜。
37
每个人都是一块玉,每一块都耀眼的好看,可每一块都有瑕疵。
半月后,陌玉重新踏上旅途。
这次,她想找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地方,开一个客栈,或是一间茶馆。
既安定,又能遇到很多有趣的人。
她想闲下来后多看些医书,又想多交些朋友。
生活多美好。
陌玉张开双臂让阳光撒入怀中,一种惬意而舒适的感觉遍及全身。
每一刻,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