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簪

季诺到死,也没有如愿,触碰到他心上的桃花。

他睁着的眼睛,始终与它遥遥相望,即便里面再也没有了神采。

而那不远不近的距离之间,隔了无数的鲜血与尘土。

不归勿念,君且自去。

季诺此生,终是负了卿。

子君,如果有来生,我想再亲手为你簪一次桃花。

落日斜阳,边塞大漠。

偶尔有一两缕青烟升上高空,一两声大雁的鸣叫划破长空,打破这无边的寂静。

边塞某处不起眼的小城军营中,此刻却是人声鼎沸,觥筹交错间,热闹不已。

军人们正在庆祝刚刚胜利的一场战役,倒为这荒凉的边塞增了几分人气。

在这灯火掩映下,有一个人的身影却格外落寞。

他坐在角落里,手中拿着一把刻刀,正在认真地雕刻着什么。

有几个士兵端着酒碗走了过来。

“大哥,咱们刚打完一场胜仗,不去和兄弟们喝几杯庆祝庆祝?”

季诺闻言抬头,之间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的壮汉。

“樊石,你们去吧,我这还有事情。”

言罢,他又低头继续手中的事情。

这次众人终于看清了他手中之物,竟然是一根精致小巧的木簪,以及一把略显陈旧的刻刀。

樊石瞪大了眼睛:“大哥,你拿这么娘们唧唧的东西,做什么?”

在樊石看来,提着大刀在战场上和敌人痛快厮杀,才是男人该做的事情。

对季诺此举,他实在无法理解。

季诺的脸一点点地黑下去,一旁瘦高个子的韩平连忙拉住了他。

“咱们大哥怎么会用这种东西?我猜这多半是打算送给他媳妇儿的吧。”

“嚯,还从未听说大哥已经娶媳妇儿了。不如给咱兄弟说说呗,是哪家的小娘子?长得俊不俊?”

樊石这一嗓子嚎出,其他人像是闻到了腥味的猫儿,也纷纷被吸引了过来,满眼兴奋好奇之色。

“呵忒,你们这群孙子一个个的,刚才杀敌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起劲!”

季诺大骂一声,怒意却未达眼底。

“我们这不是都还没媳妇儿嘛,正指望着大哥传授点经验呢!”

“我和你们大嫂这事儿,说来话长了。”

“大哥你就说媳妇儿俊不俊?”

“你们大哥我的眼光能差吗?”季诺白了问话的樊石一眼,然后看向了自己手中的簪子,“想当年,你们大嫂可是咱村里的村花儿,追她的人都排到村口儿去了……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娶你们大嫂过门,边关就开战了……”

在这群淳朴边关汉子们的心中,人生大事不过三件:打仗挣功名,回家娶媳妇儿,然后生孩子。

“难怪大哥每次在战场上都冲在最前面,杀敌杀得那么猛,原来是为了挣功名娶媳妇儿!”

季诺看了眼手中的簪子,嘴角缓缓勾起。

他们说得不错,他上这战场就是为了这簪子未来的主人。

至于功名么,他自从上战场之后,便一直在前线杀敌。

所以才在来军中不到三年时间,就已经坐上了百夫长的位子。

虽然只是军中最低等的武职,统帅这手下一百来号人。他相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一定能取得一个很好的功名,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去娶她。

因为平日里大家关系都比较好,所以私下里大家都直接喊他大哥。

这般想着,又听得下面人的议论声:

“说不定,是怕家里的美娇娘跟人跑了呢!你们是没看见白天大哥在战场上的样子,跟不要命一样。”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原来咱们和大哥是差一个美娇娘哈哈哈哈……”

就在众人哈哈大笑之时,忽然一个人凑了上来。

“你,你们……在说什么呢?”

季诺看着面前稚气未脱的瘦弱少年,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伙夫小伍。

还未等季诺开口,就不知道谁跳出来了句:

“啊哈?哥哥们在聊娶媳妇儿的事情呢,难道小伍也开始想媳妇儿了?”

众士兵们在边关逼仄的环境中憋闷久了,难得打一次胜仗,大家自然是要闹个尽兴。

小伍却不理会众人,将目光望向了季诺,结结巴巴道:“季夫长,我,我也想上前线。”

季诺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为什么呢?”

“我想上战场,杀敌人!”

小伍说这话的时候,握紧了身侧的拳头,目光坚定,一改之前的怯懦。

季诺记得这孩子,他因为蛮人侵略丢失家园成了流民,家人也死在了逃亡路上,就剩下了他。

他为了混口饭吃,谎报年龄来参了军,入了季诺麾下。但因年纪太小,季诺就没安排他上战场,而是去伙房当了个伙头兵。

思及此,季诺便在小伍的期盼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你太小了。”

“可是来军队这些日子,我勤加锻炼,已经能提得动刀了!”

小伍执着依旧,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众人也明白季诺的心思,于是推搡诱哄着小伍出去。

“小伍弟弟,我跟你讲,这上战场是要流血死人的,是很恐怖的,不适合你!”

“上战场杀敌这种危险的事情,交给哥哥们来做就好了。你在伙房做好好吃的,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了!”

季诺听着众人的声音远去,角落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看着手中刻了一半的簪子,哑声失笑。

那是一朵稍露雏形的桃花。

要当他当初在小伍这年纪的时候,还在恋慕着村头那个姑娘,哪想什么上战场杀敌的事情?

姑娘叫子君,是他们村里的村花,自幼就被不少男孩爱慕。

当然他也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家里穷,自己又没有什么长处。在追求子君的人中,不乏一些非常优秀的人,所以他从未想过子君会真的看上他。

只是有一次,他路过看见了独自一人立于桃花树下的子君,她似乎是在赏花,却不知为何面上带了些许忧伤之色。

看见自己心爱的人,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季诺,自然一下子就走不动路了。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鼓起勇气上去和她攀谈,他又与她聊了些什么,可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那种心跳如鼓的感觉。

尤其是在子君对他说,她希望她未来的心上人可以为她簪一朵桃花的时候。

他望了望子君头顶的桃花,心想,她这是在暗示他么?

于是他二话没说,就上前挑了一朵最美的桃花摘下来,为子君戴在了发上。

而子君又说:“世人皆爱娇花的美艳,可美丽是转瞬即逝的。如果美丽不再,那么他们的爱还会留存几分?季诺,你说呢?”

而季诺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当时连几本书都没读过的他,怎么就学着话本子里的风流公子,说出了那么一番话:

“如果美好注定会流逝,那我定会倾我全力保存她、呵护她。子君,下次我一定会为你簪一朵不败的桃花。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季诺看着簪子一头稍现雏形的桃花。即便是久经沙场的粗糙汉子,嘴角也忍不住扬起一抹柔和的笑。

这不仅是簪上的桃花,亦是他心上的桃花。

其实他后来也问过子君,当初爱慕她的人那么多,她怎么就看上了他这一穷二白的小子?

子君却笑嘻嘻地告诉他:“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梦想,希望我未来的夫君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更不是什么大英雄。”

“我相信你,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季诺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收入了胸口处的衣襟里,那是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季诺回到自己营帐之后,却辗转难眠。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黑暗的云层之后,有一抹微光渐渐透出。

此战大捷,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击退蛮人。

届时等他挣够了军功,加官进爵,就能回去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她过门。

想到这里,季诺又忍不住从怀中拿出了簪子。

他得在战争结束之前,雕刻好,然后送给她。

嗯,这里还不够好看,得再雕饰一下。

那里还不够,得再琢磨琢磨。

只有足够完美,才能配她。

战场风云变幻,古来战争之事更是瞬息万变,谁都无法对此轻下结论。

自上次一战大捷后,虽然小战不断,但大战却很少。

据说,这段时间,是他们将军在与敌军将领商量停战事宜。

众将士们眼见胜利在望,也渐渐松懈了下来。

然而半个月后,急报再次传来:前线战事告急。

此时的季诺,正坐在自己的营帐中心。

他的手中拿着那一支簪子,随着刻刀的最后一笔落下,一朵栩栩如生的雕花便出现了,宛如三月枝头初绽的桃花,揽尽了人间四月的芳菲。

然而,耳畔却是手下人的争吵之声,让他无暇欣赏。

“此次敌方携十万大军卷土重来,我军前不久派出去的人,已全军覆没。大哥,你对此怎么看?”

说话之人是韩平,因他上战场前是个落了榜的秀才,所以说话也文绉绉的。

然而还未等季诺说话,一旁的樊石便道:“还能怎么办?他娘的打呗,这还用问吗?”

樊石之前是个屠夫,所以一开口便是打打杀杀。

韩平不想和这杀猪的多做废话,只是看向季诺道:“敌方此次来势汹汹,明显就是有备而来。我军在这城中连一万人马都不到了,如何能抵挡敌方十万?”

季诺终于开口了:“那么依你看,该怎么做呢?”

“我看在场的兄弟们,都是家中不乏有妻儿老母之人,不如大家就此离去。”

“可我只是个小小的百夫长,一个稍微有点权力的卒帅,无法放你们离开。”

“季大哥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只要大家都不说,没有人会发现的。咱们回家照顾妻儿老母,也好过在这战场上白白送了性命。”

季诺看向韩平的目光,陡然一厉。

而一旁的樊石已经听不下去了,率先指着韩平骂了起来:“你这穷酸秀才,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自己想当逃兵就算了,竟然还想撺掇大哥陪你一起当逃兵!”

此言一出,当场的人瞬间分成了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主张留下来血战到底,一派主张当逃兵偷偷离开。

秀才凭借自己的口才,很快就带领着以自己为主的主逃派占据了上风。

他质问季诺道:“季大哥,你即便是留下来打赢了这场仗。别说什么将军,以你我的实力,也不过是混个百夫长、千夫长这种底层的武职,便顶了天了,更何况是如今这战局。”

季诺闻言一怔。

战场风云变幻,可不管战局怎么变,像他们这样出身的人怎么努力,都是冲锋在前的最底层的小卒。

他们甚至连如今一战,为何会突然失败都不明白,更遑论其他?

能够左右战争、左右局势、左右风云的人,永远都是那些处于高位的人,而他们自始至终不过是听命的卒子罢了。

胜,则有可能加个一官半爵,得些赏赐,衣锦还乡。

败,则必然血染疆场,马革裹尸,客死他乡。

功名,对于普通人来说从来难得,除了实力,更要气运的加成。

而死亡,在这尸骸遍地的战场上,却来得太过于容易,几乎每天都在他们眼前发生着。

韩平见季诺被说动了,便再接再厉:“你若死在这战场上,你家中的妻子便要苦守一世。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一个可能的军职,值得吗?”

“值得吗?”季诺忍不住扪心自问。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他决定应召入伍的那一日。

那一日,他看见了征兵的皇榜,心动不已,于是回家便对子君说了这件事。

那时,他已经与子君定下婚期,不日便要成婚。他是怀着一颗被劝阻的心,去对子君说的。

然而子君却对着他说:“这很好啊。我等着你成为大将军,然后回来风风光光地娶我!”

他疑惑不已,为什么子君就这般信任自己,觉得自己一定能够当上大将军,成为盖世英雄?

他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子君却与他将往事娓娓道来:

想当年,他们小的时候,季诺还是村中一霸。常常喜欢带领着村中的小孩们玩杀蛮子的过家家游戏。

子君觉得,季诺当时拿着树枝,带头冲在前面,口中大喊着“诛杀蛮人,保家卫国”的样子,像极了在战场上杀敌的大英雄。

所以,其实从那时候开始,子君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他后来还知道了子君家里的情况:当年她的父亲,便是离开了尚在孕中的妻子,上了战场,去与蛮人厮杀。而他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村中渐渐开始流言四起,说她父亲是跟别的婆娘跑了。可子君的母亲不仅没有听,还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子君拉扯大了。并且她告诉子君,你的父亲是一个斩杀蛮人、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他记得子君说到她父亲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不见丝毫悲伤。

季诺从这时候开始,便暗暗下定决心,要像子君的父亲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而如今,一个两难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留下不走,那么他就有可能战死沙场,辜负子君这些年对他的一往情深。

可他若是走了,那么他就会成为一个连自己都厌弃的懦夫,更别说成为子君心目中的大英雄。

上天可真真是给他出了道难题。

“大哥?”见季诺怔怔出神,韩平忍不住出声。

季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看向了众人,沉声道:“家中如有父母妻儿者,若想离去,我绝不阻拦,也不会向上揭发你们。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季诺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有欢喜的,有难过的,有迟疑的,更有羞愧不敢看他的……

终于,季诺在众人屏息中,缓缓开了口:“若是我们走了,谁来守护我们身后的国土、家园以及亲人?我们今日逃走了,谁又能保证今日悬在我们头顶的蛮人的屠刀,明日不会落在我们亲人的头上?谁又能保证,明日不会再多几个像小伍这样,流离失所的孩子?”

季诺的声音不大,可这一连串的问题,却如同巨石一般,落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上。

随之而来的,便是良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樊石站了出来:“我樊石一介莽夫,不懂你们的这些人的弯弯道道。但是我也知道,我手中的屠刀不仅仅是可以用来杀猪的,也可以用来保护我的亲人、爱人。大哥,我第一个留下来!”

“大哥,我也留下来!”

“带我一个!”

“我也是!”

“我也留下来,不走了!”

……

紧接着,众人纷纷年附和,直到最后,只剩下两三个人还站在韩平身后了。

最后,韩平也表态了:“……我做了这一辈子的穷书生酸秀才,嘴上说着家国天下,到头来却也只是一声口头禅……那我和高堂上那些坐而论道的腐儒又有什么区别?大哥,我也留下来吧……左右是个书生秀才命,不值钱。这样即便死了,也好过被人骂一世的腐儒。”

随着韩平的表态,最后那几个想要走的人,也纷纷留了下来。

既然选择留下来,便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于是韩平道:“大家若是有什么想留给亲人的话,都说出来,我可以替你们代写。”

众人闻言纷纷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此情此景,众人悲喜交加。

待众人都说完之后,韩平才望向季诺:“大哥呢,有没有什么想对未来嫂子说的?

季诺愣了一会儿,才道:“不归勿念,君且自去。

众人闻言,也纷纷一愣,似是没想到季诺会这么说。

但是他们很快就想明白了,以季大哥的为人,定是不愿让别人为自己受苦。

“大哥,你那簪子呢?可需要托人一起送给嫂夫人?”

有人发现,季诺手中此时还紧紧地握着那只桃花簪。

但凡是季诺手下的人都知道,季诺那根日日不离身的簪子,是为了送给未来媳妇儿而刻的。

“不必了。”季诺说着,将簪子往袖中放了放。

众人见此,便也不再说什么。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下一个问题:现在所有人都要留下,那么谁去送信呢?

季诺将目光望向了人群某处,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发现了,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人群的瘦小少年。

“季大哥,我也要留下来,和你们一起杀蛮子!”

小伍见自己藏不住了,只得站出来。

季诺这次没有生气,反而来到他面前蹲下来。

他盯小伍的眼睛,语气严肃:“小伍,咱战场上不缺你这一个小孩子,你知道吗?”

小伍看着季诺通红的眼睛,即便里面布满血丝,可依旧神色温柔。

他回想起自他入伍以来,季大哥和其他哥哥们对他的照顾。他们明明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对他比哥哥还亲。

思及此,小伍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掉下来。

季诺没有安慰他,而是继续道:“小伍你听话,离开这里,帮哥哥们把信送回家,让哥哥们在这里没有后顾之忧,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报答了,好不好?”

小伍无声地流着泪,良久才朝着众人俯身,重重行了一礼,道:“好。”

季诺看着小伍落寞离去的背影,心中感叹了一声:

孩子,终究还是要长大的啊!

只是可惜,哥哥们再也没办法护着他了。

第二日,敌军突袭,大战提前开始,宋国被迫应战。

据后世传闻,这一战打得异常惨烈,敌军来时十万人,面对宋国不到一万的守军,胜利时也只剩下了区区两万残兵。

可传闻不过寥寥数语,又如何能言尽战争之惨烈?

季诺只记得那一战,他和兄弟们从清晨朝阳未升,一路战到了午时炙阳当空,直到傍晚夕阳西斜,都未曾休止。

他始终拼杀在前,踏尸而行,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杀伐机器。

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落了他满身,糊了他满眼。

鲜血从到冰凉,连季诺自己都快要分不清,究竟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边的人开始慢慢变少。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想救却无能为力,因为他知自己离他们的结局,也不远了。

一股强烈的悲哀感浮上他的心头。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做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啊。

后悔留下吗?

这是季诺从一开始,就在思考着的问题。

若是他留下来,便要负了子君对他的一往情深;他若是走了,便会成为连自己都厌弃的懦夫。

他看着自己面前残暴冷酷的敌人,又望了一眼身后残破的城池。

越过这城池,他仿佛看见了那千千万万的亲人与同胞,还有他的子君……

他的心中忽然就有了答案。

或许因此一战,他会成为世人眼中的大英雄。

但这样一来,他就注定无法做那个一辈子呵护她、宠爱她的唯一的夫君了。

他这辈子,注定做不了她萧子君唯一的大英雄了。

可是比起做英雄,他更想保护她啊。

他会成为宋国千千万万将士中的其中之一,他们背后守护的是宋国的国土,和在这国土之上千千万万的百姓和家庭。

而这千千万万的百姓之中,也包括一个她。

想到这里,季诺嘶吼一声,再次冲入敌军。

将所有的无奈、痛苦、不甘,都寄于手中的利刃,倾泻于敌人的身体。

鲜血喷溅,残肢乱飞。

在这无情的战场之上,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任凭季诺再强大,再如何以一敌百,可人力终究有穷尽时。又有谁真能够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左右这乱世?

随着身上的口子越来越多,季诺渐渐体力不支。

直到一根不知道从何处来的长枪,穿透了他的胸膛。

在这一瞬间,贴着他胸口的簪子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扬起了细碎的尘土。

季诺来不及细细感受胸膛上传来的剧痛,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一支簪子。

身后的长枪猝然拔出,大片的鲜血喷薄而出,落在了敌人面上,落在了地上,亦落在了簪子上。

季诺的身体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可他仍旧呆呆地望着那根落在他不远处的簪子,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它,口中喃喃:“子君……”

往日与子君的朝朝暮暮,开始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这是他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

他手上用力,想要爬过去握住它,却只徒劳地抓了一地的尘土。

忽然一个士兵走过,季诺只听”咔嚓“一声,簪子被踩碎裂成了两段。

一段没入了泥土中,一段浸透鲜血暴露的空气中,如同在这阴暗的战场之上,开出了一朵血桃花。

而季诺到死,也没有如愿,触碰到他心上的桃花。

他睁着的眼睛,始终与它遥遥相望,即便里面再也没有了神采。

而那不远不近的距离之间,隔了无数的鲜血与尘土。

不归勿念,君且自去。

季诺此生,终是负了卿。

子君,如果有来生,我想再亲手为你簪一次桃花。

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白色房间里,季诺猛地惊坐起身,入目所见却是一张朝思暮想的脸庞。

“阿诺,你终于醒了!”带着惊喜的女声传来。

“子君……”

季诺想要伸手触碰她的脸庞,可手刚伸出去,就停在了半空。

铺天盖地的记忆朝他席卷而来。

他记起来了!

这一世他是消防员,和子君青梅竹马,他们一起大学毕业后,他遵从自己的梦想当了一名消防员。

前不久正是他出任务,拯救一个被困在火场里的小男孩。当时他为了救人,没想太多就直接冲进了火海。然后……然后就有了那一场梦……

可梦里的一切,给他的感觉委实太过于真实,就好像他真的经历过一样,倒是衬得如今的一切像一场梦。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子君还在他的面前。

因为太过于美好,所以他好怕,好怕自己轻轻一触,她就会碎了。

对,碎了!

他记得有什么东西是碎了的!

不能碎,一定不能碎……

子君见季诺醒来,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绽开,便见季诺跳下了病床,他左右乱翻,像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只听他口中嘟囔着:“我的衣服呢?”

见季诺不是第一时间关心自己,子君有些不开心地嘟了嘟嘴,拿了其被丢在墙角的一件衣服。

“你醒过来,不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反而关心这玩意儿?”

衣服已经被彻底熏黑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但季诺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他昏迷前穿的消防服。

还未等季诺出声,一支雕着桃花的簪子,便从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子君和季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地面的簪子上。

前者恍然,后者疑惑,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一个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小男孩,惊呼道:“哇,好漂亮的簪子!大哥哥,你昏迷前一直念着这支簪子,是要送给心上人的吗?”

季诺上前,不着痕迹地捡起了地上的簪子,看着小男孩有些熟悉的面庞,问道:“你是?”

子君道:“他叫小伍,是当初冲进火场救的孩子。他这次是专程来感谢你的,已经在你病房外面等了几天了。”

季诺闻言,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前世的一幕幕,在季诺心头浮现。

他怎么都忘不了,那个胆小怯懦却执拗地想要上战场杀敌的孩子,以及他最后是怎么样默默流着泪与他们拜别的情形。

没想到那一别,再见竟已是隔世。

“小伍,你现在……还好吗?”季诺问道。

“我现在很好呀,我妈妈今晚为我做了红烧肉,正等我回去吃饭呢,不然我爸可要揍我了!大哥哥,我就不打扰你和大姐姐啦!”

小伍说着,俏皮地冲季诺吐了吐舌头,然后跑出了病房。

季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真好。”

“这皮孩子!”子君又好气又好笑,又看向季诺,“什么真好?”

然而她的手却忽然被季诺握住了,只听他道:“子君,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已经在季诺心里憋了很久了,带着前世与今生的亏欠。

“有啥对不起的呢?”子君不解。

季诺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知道是因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实在是有愧于子君。

他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消防员工作,却要每天早出晚归,让家人为他担惊受怕。

好在这一世,他的国家强大,盛世安宁,太平无恙。

他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子君了,只是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没必要跟着他吃苦的……

然而还未等他说出口,就听见了子君道:“没办法,谁让我就喜欢你这一款的呢?你就算是死了,老娘也跟定了你了。更何况,你这次昏迷害我担心了三天三夜,我要罚你。“

“罚什么?”

子君朝他眨了眨眼,笑道:“我要罚你这辈子好好的,陪我到白头!”

“萧子君。”季诺忽然郑重地喊了她的名字。

“哈?”子君有些懵。

“我爱你。”

季诺忽然靠近子君,就在子君以为他要吻上自己的时候,她只觉得头发一紧。

一支雕着桃花的簪子,已经落在了她的鬓上,为她挽起三千青丝。


文:落灯花呀

注:架空!

最后编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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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桃花绽放粉红花蕊 你着一身轻纱 在花廊里穿梭徘徊 心里是惦记着公子某位 还是惆怅着父母反对 问花不语,只顾 随风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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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青柠阅读 294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