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礼风波
而国君也在不断地在这种微秒变化种试探贵族们的反应,而太子申生只是被他摆布的一颗棋子,在将三公子迁出绛都之后,晋献公紧接着又下了另一步棋。
按照惯例,每年冬天晋国都要到宗庙中举行蒸礼,也就是祭祖活动。通常情况下,蒸礼是由国君亲自主持的,如果国君不能亲往,按照周礼,也应该是太子代为主持。而献公却故意撇开太子,在曲沃武宫祭祀的时候,自己称病不去,也不让驻守在曲沃的太子代理,而是让骊姬的儿子奚齐从绛都赶到曲沃去主持祭典。
太子申生知道之后自然很难过,但是却没有任何反应。太子的私属猛足听说了之后气愤不过,很是为太子抱不平,国君这是明摆着给太子找不痛快,这种事情太子怎么能忍?
但是太子却扯出他的老师羊舌大夫的话来劝阻猛足,说父亲是我的君主,我对待他要“敬”,而他既然是我的父亲,我对待他就要讲究“孝”。而如何才能敬和孝呢?君主的命令坚决服从不违逆,这是敬;对他恭敬,顺从他的意愿这就是孝。如果我违抗君命,违背父亲的意愿去做事,你让我将来如何自处?另外不回报父亲的爱却享受他的赏赐,那是不忠;废了别人(奚齐)成全自己,那是不贞。父亲希望我能孝敬他对他忠贞,如果我要违逆了他的心愿,就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反正父亲什么都是对的,我还能做什么,认命吧。
从申生的一席话中,可以看出,申生的确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他也很好学,但却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他对忠孝的理解,可以说是完全把经唱歪了。这番言论固然为后世的帝王所欣赏,但是却不是当时忠孝的本来含义。
虞国的宫之奇曾对忠做过解释,那就是尽心于王道。或者说丕郑的话也可以用来作为注解,君主的行为决策符合双方的利益,臣子可以顺从。也就是后来儒家所说的“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既然国君已经做出了违背礼仪的行为,作为臣子就不能完全按照国君的意愿行事了。其他的孝、敬、贞也都是这样,礼仪的互动是双方的,而不是单方面的愚忠愚孝。
申生读书都那么差劲,也难怪他的父亲会那么不喜欢他。而且,从另一方面看,晋献公是一个有着极大野心的君主,如果自己的储君在面对这样的挑战时依然不为所动,只是一味地听天由命,从来不为自己争取,那么,当他继位为国君的时候,还能否为这个国家争取利益就是一个未知数了。如果未来的君主是一个宋襄公那样的,面对霸道的楚国还要讲礼将义的迂腐之人,献公多年征战创立下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这显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献公让奚齐代申生祭祀一事,在晋国上下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知道申生的地位不保了。但是不管怎么说,申生之前并没有犯过太大的错误,献公也只是游移,还没有要坚决废掉申生的意思。如果此时他还能尽力去挽回局面的话,或许事情还会有转机,但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也正是因为申生在面对危机时所作出的表现,让晋献公大失所望,这才让晋献公彻底下定决心废除申生的太子之位。
太子为卿
献公做出了进一步的举动,献公十六年(公元前661年)征伐霍魏耿的战争中,让太子申生带领下军征伐霍国,这其实就是在释放一个信号:献公已经决心要废弃太子了。
之前让太子驻守曲沃,因为曲沃是宗庙所在,让太子打理宗庙虽然不合理,但也说得过去。而让奚齐代替太子祭祀宗庙,或许可以理解成是国君疼爱自己的幼子,可以不必当真。这些举动都没有明确地表示要给予申生卿或大夫的地位,就没有封堵住他的向上之路,他还是正宗的储君。
如果说前述的信号还是留有余地的话,那么让太子作为军队统帅这件事情意味就完全不一样了。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帝制时代的皇子太子们带兵是很常见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但是,春秋时期的制度与帝制时代的制度有很大的不同。春秋早期时,对外征伐国君通常都会亲自带兵,统领规格较高的一支军队,而担任其他军队将帅的通常是一国的卿或上大夫。如果国君不亲自出征,那么带兵的往往也是卿和大夫。而国君的子嗣在还没有正式给予封地,分宗立嗣为别氏的时候,就不属于卿或者大夫,因此也就不会带兵出征。
春秋时期的礼制与后世帝制时代很不一样的一点就是,国君的公子如果还有继承权,就不会再在国内担任官位。太子一旦开始带兵,其实就意味着他默认接受了卿的职位,也就表示他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君,而是国君之臣了。
君与臣之间有着明显的界限的,君可以转化为臣,但是臣却不能逾越为君。普通的卿大夫要想成为诸侯国的国君必须要得到周天子的册封,否则就是非法的。晋国内乱时,曲沃方面即便是消灭了翼城的君主,却依然得不到周天子的认可,导致晋国内乱旷日持久就是这个原因。春秋时期中原的诸侯国都一直认可这个传统,曲沃代翼成功只是其中的一个孤例。因此春秋之世尽管弑君的行为接连不断,但是却没有一个大夫敢于僭越为君的,这个传统一直到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时才被打破。
国君的公子虽然不是国君,但也是潜在的君位继承者,因此他的身份对于国内的大夫来说也是君,他可以保有私属的大夫,现任国君死后他还有权继承国君之位。而一旦身份转化为臣,再保有私属就是非法的,国内的大夫只能与他保持一种特定的同僚关系,而不能自认为是其私属,而他对于国君之位的继承权也就被事实上剥夺了。
士蒍的最后努力
因此,献公的这个举动让士蒍很是痛心,他愤慨地对旁人说道,“国君现在封给他土地,还给了他官职,这就是要把他贬君为臣了呀!”他觉得此事万分不妥,便急匆匆地跑去劝谏国君。献公很是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不妥?我只是让他担任我的副手罢了。”
士蒍这一听更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让你轻描淡写地过去了,您老人家也心太大了吧?然后他就打了个比方,上下军就好比人的上下肢,各有各的作用,双手互相辅助,双脚交替前进,这样人才能顺畅地做事,流利地使用工具。如果你让手脚互相辅助,手脚并用地走路或者使用工具,那不乱了套了吗?那样的话办什么事情都不协调,人类星辰大海的理想如何实现?
军队也是一样,上下军各有各的职责,一军内部互相补充协助,这样才能让敌人找不到缺口,最终取得战争的胜利。如果你只是把下军作为上军的辅助,一旦上军出现了缺口,下军急匆匆地赶来补救,两军之间难以协调就会耽误大事。敌人看到你军队混乱失调,很容易就找到缺口打进来了,这样的军队如何取胜?你这样乱改军制,这是要完的节奏啊!
献公决心已定,听士蒍在那儿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实在心烦,不想理会,就干脆说“那是我的儿子,我想怎么管教需要你来教吗?我就是想让他带兵历练历练,这你也管?”
士蒍更着急了,那是太子唉,太子啊!太子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太子是储君是国家栋梁,你让他带兵,不怕出危险吗?”
献公没好气地说,“他迟早是要打仗的,我先让他历练历练,等于是减轻了他以后即位后的负担,即便可能会出危险,又能有什么害处?”
士蒍被献公的冥顽不灵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好退了下去。出去以后他再次发出感慨,心情比刚才更加沉重了。“国君改变了太子的身份却不考虑他的困难,说是为他将来着想,却始终不考虑他现在的危险。你这究竟搞的是哪门子的父爱啊?我实在不懂了。”
士蒍接着说道:“国君现在是在存心整自己的儿子,就是在盼着他出错。带兵出征如果胜利了,太子得了民心也就是失了君心。如果失败了,正好有了治罪的理由。也就是说,无论他是否取胜,只要他接受了下军统帅的这个职位,就已经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