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座土坯碉楼——粘土与沙石混筑的三层房屋。风雨已经把墙体表层早已侵蚀过半,随处可见沙石剥落后形成的斑驳痕迹。墙体下方,遍地油麻藤密布如网。一些藤条沿着碉楼墙体奋勇爬上二楼,钻进破碎窗框里。几只小鸟不时的从中钻进钻出,叽叽喳喳的吵闹个不停。
她站在碉楼前望望这,望望那,哪儿也不能安稳她的目光。站在她旁边的喇叭紧迫的站在她身旁,略有不安的向她解释道:姑娘,途中没能具体介绍学校的情况,也是怕你了解之后没有信心上来。不过姑娘尽管放心,生活,安全方面不会有问题。希望姑娘能够留下。草原上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太需要人了!或许就是因为最后这句话,她终究成为了一个像酥油一样的女子,有着酥油的精炼,酥油的光。这个像酥油一样的女子是梅朵更是觉迟。在某种意义上她们是分不开的,虽然一个书中人物,一个是现实中的人物。但是前者却是后者的写实。
觉迟在序里写道:我本来是想以自传体来写,但写着写着,就觉得传记阻碍了我想要表达的思想。所以我把它写成小说,《酥油》因此才有了更大的展现空间。觉迟说:他们的生存状态震惊了我,决定留下来。但真正深入草原的生活,那并不是有决心就能坚持到底的。
我一直在想:是有一股怎样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拖着再也不能拖的病依旧坚守。现在我仍还清晰的记得书中的那些让过足舒适日子的我们难以想象的画面。
微弱的酥油光下,巴桑女人粗糙厚实的大手,一边揉麦面,一边抽手抓牛粪。丢进火灶之后,沾满牛粪的手又迅速转回来,插进麦面里,过后,混着牛粪和麦面的手再插进盐袋,抓一撮盐巴洒在铁皮上。米饭就被这种混合着牛粪、麦粉和盐巴的烧饼代替。
睡觉的地方就在帐篷里小牛旁一块潮湿的牛粪地。睡觉的时候,小牛犊就系在头顶后方,排成一排。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担心小牛犊一时生气,用它那“稚嫩”的蹄子踹上一脚。如果是下雨的话就更糟糕。外面大雨,帐篷里面小雨不断,不得不打着伞睡下,半夜还不得不被雨水打醒好多次,因为雨伞在昏睡中总是倒下去。
或许这些还不足以打击一个人磐石般的决心,最致命的是信仰,是思想,是那种莫大的孤独——“就像你的热情掉进周围的寂寞世界。你说什么,你唱什么,你呐喊什么,你即使自寻短见,都是你一个人,大地无动于衷。”
那么清晰的记得那个书中叫所画的小伙子,那个梅朵好不容易从偷猎者手里找回的男孩儿,那个好不容易开始走上新的生活,已经开始带徒弟的画师,却因为大师手里的宝刀而失去了绘画的手,从天堂掉入地狱,而草原上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神的旨意,是神的安排,没有人质疑那个大师以及他从喜马拉雅那边修行带回来的那把宝刀,更没有人会想到谴责。在不同的信仰和思想面前,一切的解释和劝导都是徒劳的,何况只靠一个人的力量。
那些在汉地的我们看来迷信愚蠢的想法,在草原人的眼里、心中就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的神。生病了,最可靠的方法不是看医生,而是要做神灵的治疗。治疗的方法是他们寺庙里的活佛有“千里佛手”,可以隔地打针。还要吃一种“秘方神丸”,而这个药的成分是一些高僧自己身上的粪便,还有经过念经之后的尸体腐肉,配合药草混制而成的。
还有那个叫阿芷的女孩儿的故事让人心疼。因为和家人走散,于生计所迫,在县城的一家茶馆里做了不好营生。这在草原人来看是要被诅咒的,没有人愿意原谅她,即使她是被迫。最后在一个冬天,饿死在玛尼神墙旁。“只要在玛尼神墙旁转经三年,就可以洗尽过去的一些事情”,这是活佛给她指引的一条所谓的解脱之路。只是阿芷不知她洗脱了尘世的罪孽,却又背下了轻世的罪孽。
面对“神”的时候,梅朵是孤独的,是无助的。特别是当她的好意却造成过错时,所要承受的不仅仅是别人的误解,还有自己良心上的不安。“蒋央,先前,我对工作充满着十足的热情,浑身总像有使不完的气力。但现在深刻的,无法弥补的过失面前,我的思想萎缩了,精神萎靡不振。怯畏叫身体变越懒。什么也不想做,也没有信心做了。”她是真的累了,但是却还是放不下那群孩子,还有那个结愁的背影——月光。
梅朵和月光的爱情是美的却又是凄凉的,凄凉得让人心疼。原本以为会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几年的努力,他们终于在那个美丽如仙境且海拔较低的山谷里建立了属于他们的家园,有美丽的学校和快乐的孩子,从此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而事实是山崩让一切变了样,月光以为梅朵不在了(实际上是出了车祸昏睡了几个月,耽误了和他约定的时间)出家了,当梅朵不顾一切找到他时,他却已经放弃了,他一直在念经为她而超度。而当她意外的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们已经没有了言语,目光里纠缠的只是痛苦。谁也无法让时间停止,让一切重头再来。
“月光……不月光,就这么轻易,你就这么轻易的放弃吗?”
“可是我为你超度的经语念过一天又一天……前话无需再叙,现在我已经遁入空门!”
“可是月光……你带我去那样的天堂,你让我如此拼搏,你却丢下我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抬头望天,你看神灵就在你的头顶上方,你看到了吗?”
“是,只要你能看得到,我也会看到。”
“这就对了,你应该还能看得到,在我们的视觉前方,还有天,还有地,还有雪山,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你的信念吗?……
“月光,来,你来瞧我带回的钱……我们可以修通雪山下那条路了,可以在那个峡谷里盖一栋大大的木屋……”
“还不如盖一座寺庙。”月光打断我,声音轻捷,落地干脆。
“……也可以,是的,也可以,只要你愿意……唉,多农喇嘛说,时间一切都是虚浮的,只有信仰伴着人生老病死。但是除了神灵,月光,我还有你吗?”
或许在我们看来,梅朵热爱,迷恋的巨大的草原带着莫大无言的盲目,好像与她的付出不成正比。可是与她自己来看:要了解这片土地,用一生也不够。用心灵,也许只需要一次归依,一切都会得到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