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父亲和母亲的生日相差不到一月,每年给母亲庆生也会想起父亲的生日,每当我们提及,父亲都会深情地看着母亲说他和母亲一天生日。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母亲会一脸幸福地嗔怪父亲――“老骚情”。不知何时父亲变得风趣了,也不知何时母亲变得温柔了,我们只看到,父亲的个子矮了,母亲的眼睛不再明亮了。
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村中的台柱子,将秦腔《朝阳沟》中的银环演的惟妙惟肖,在长安高桥一带家喻户晓。母亲喜爱秦腔,而我们小镇是戏窝子,东西两村都有剧团,每逢过年过节都会唱大戏。母亲说每次镇上唱大戏,舅婆都会夹着板凳带着她和小姨去,只要有戏看,披星戴月往返二十里路也不觉得累。恰好姑婆家就在戏楼跟前,一次闲谈中,姑婆对母亲说既然这么喜欢看戏,干脆在镇上给你找个婆家,然后姑婆就想到了后邻家的小伙子。
母亲说她至今都忘不了和父亲见面的那一天。
那天,父亲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穿着吊半天的大腰裤,一尺长的大脚紧张的连路都不会走,看着眼前的这个“傻大个”,母亲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母亲说,回家给舅爷说她不愿意,脾气暴躁的舅爷一下子火冒三丈:你姑给你寻的婆家还会有错?!
就这样,在第二年春天母亲成了父亲的新娘。
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婚后的日子,父母之间少不了鸡毛蒜皮的争吵,也少不了相互吊脸的冷战。天长日久,从父母的“战争中”,我们学会了察颜观色,若父亲人没回家声先到家,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若厨房没了母亲的秦腔戏,我们便连说话也低了分贝。但记忆中,父亲即使怒目圆睁也从没向母亲挥舞过拳头,而母亲即使再生气,舀第一碗饭总是给父亲。
父母生养我们姐妹五人,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免不了被人耻笑,被人瞧不起。每当母亲听到闲言碎语,总会伤心难过,口拙的父亲能安慰母亲的唯有埋头干活。三伏天父亲在砖窑挥汗如雨,回到家总有母亲凉好的绿豆汤;三九天父亲在寒夜里做衣柜扎灯笼,母亲会拿出从缝纫组带回的衣服,一边锁着扣眼一边帮父亲递东西。
我初二的那年秋天,包谷还没收完,父亲突然病倒了。医生说,若是治不好就是半身不遂。那一年,父亲刚四十。坚强的母亲没有留一滴眼泪,顾不得安顿一切,母亲急匆匆去医院,不离身的侍候着父亲。那年秋天很揪心,连阴雨下了一个多月。那年秋天,一夜间我们都长大了,在大姨伯大姨的帮助下,我们姐妹齐上阵,庄稼一样没落下。医院里,父母惦记着我们,我们每天都盼着父亲早日康复,早日回家。二十六天后父亲出院,母亲整整瘦了一圈。听说吃泥鳅对父亲的病有益,那年冬天,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但总忘不了托人从西安捎泥鳅,从不杀生的母亲第一次拿起了菜刀。
在母亲精心照顾下,父亲没留下一点后遗症,时隔三个月去复查,医生惊讶地说史无前例,真是个奇迹。
岁月在磕磕碰碰中渐行渐远,一眨眼,父母已是古稀老人了,曾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偶尔的矛盾好像肥皂泡,一遇见空气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曾经向往父母之间永远没有硝烟,待到如今风平浪静时,却想念曾经的日子。那时候,他们虽然脾气火爆,但他们年轻。
前段时间,母亲因为淋巴结肿大而住院。手术那天,父亲坐立不安,墙上的大屏幕上轮番滚动着每个患者的手术进展情况。整整两个半小时,父亲一次次徘徊在大屏幕前,一次次找寻着母亲的名字,一次次过来给我们汇报手术的进展,虽然父亲看到我们也在注视着大屏幕。那天中午,时间忧郁而漫长,那天中午,父亲忘了喝水也忘了抽烟。直到母亲出了手术室,父亲才离开大屏幕。那天,手术后的母亲眼角挂着两滴泪,父亲掏出纸巾轻轻地为母亲抹去。
一周后,病检结果出来,父亲带着母亲欢天喜地地回家。
不知从哪天起,厨房再也不是母亲一个人的战场。从母亲零碎的话语中得知,父亲会发面了会蒸馍了,也会洗衣服了;也不知从哪天起,父亲变得会体贴人了,总是督促母亲按时吃药按时休息,陪母亲看电视去超市去散步……
那天晚上,父亲为母亲端来洗脚水,看着一脸幸福的母亲,我笑着打趣:年轻的夫妻老来伴,看你老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