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穿条纹睡衣的男孩》很容易和另外一部集中营电影《美丽人生》联系起来,这两部电影看上去的确有许多共同之处——纳粹背景和孩子的视角,因此,很多人以为这两部电影都是在揭露同样的事情——从孩子的视角来表现纳粹的残暴。可是我认为这部电影要说明的意义并不限于这么表面。这两部电影除了纳粹、孩子视角以外,表现的手法和揭露的内核其实是截然相反的。
《美丽人生》中的孩子父亲是一个被迫害的慈父,他努力为儿子营造一个童话;而《穿条纹睡衣的男孩》中的孩子父亲是一个迫害别人的父亲,虽然他对家庭也充满着仁慈,可是他对儿子所做的却是与《美丽人生》中的父亲完全对立——他无时无刻不在破坏孩子的童话。我想,正是这种“父亲的恶”和“孩子的天真”二者的强烈对比使得《穿条纹睡衣的男孩》这部电影获得成功。
约翰·伯恩的原著小说其实是一部儿童故事,从故事描写到心理活动都是依照孩子的视角去看,虽然处于纳粹的大背景下,却充满童趣。相比于原著小说的童话色彩,电影的改编多了许多现实面的邪恶性。不过正是因为导演马克·赫曼这种以小见大的处理手段——利用原著故事来揭露纳粹的残暴,让该片成为经典之作。值得一提的是,这本儿童小说改编成电影之后,上映时被英国相关部门评为12A,即12岁以下的孩子需要有成年人陪同观看。
电影改编的成功让约翰·伯恩都感到意外。他说,“影片的剧本很符合我的预期,而小演员们演得也很可爱,我之前还的确未曾想到能够把书里的布鲁诺演得如此传神。整部电影我很喜欢,在色调、场景方面都很认真,我很感谢米拉麦克斯公司与影片的演职人员对本片所做的努力与付出的心血。”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了解到,马克·赫曼认为,小说最终的处理方式很好地体会到了原著作者的本意。虽然电影对原著故事改编幅度较大,但思想内核却是一致的,即本文想要说明的“在邪恶笼罩下,孩子成长就意味着灭亡”。关于这点,我们不妨在下文中层层揭开。
电影讲述了一个纳粹家庭小男孩布鲁诺寻找玩耍伙伴的故事。在这个过程中,由于布鲁诺和萨缪尔身份的截然相反,他不禁产生了许多困惑。农夫为什么要穿着睡衣?医生为什么不做医生而是削土豆?钟表匠为什么要补鞋子?铁丝网为什么不让犹太人离开?烟囱里烧的是什么?犹太人为什么没有好人?爸爸是好人还是坏人?在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世界中,这一系列问题都和从前父母师长灌输的好坏观、善恶观背道而驰,这让他苦苦思索,想不明白。他甚至以为集中营是一个农场,以为里面的人在玩数字游戏;他最初还苦恼铁丝网那边那么多人,自己却孤零零地站在另外一边,真不公平。
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身处纳粹的世界里,我们观众是怜悯性的。在电影最后,布鲁诺惨遭迫害之后,我们观众说实话对布鲁诺的同情要比萨缪尔多的多。这是为什么?豆瓣短评中有一条留言是,“如果看完这部电影,你只为这一个小男孩伤心的话,那就是种族歧视了”,可是这部电影突出的就是布鲁诺的悲剧色彩,萨缪尔只是一个配角。我想,很多人看完这部电影能够落泪,多是因为布鲁诺的遭遇。而其中缘由并非是那条短评中所言——是种族歧视,而是布鲁诺相比于萨缪尔,他的世界更加一尘不染。
萨缪尔属于被纳粹迫害的一方,所以他自小便见识到了纳粹的残暴,他的世界中存在的不再只是简单纯真,还掺杂进去了似懂非懂的成年人世界里的种族歧视、人身迫害以及种种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但是布鲁诺是在温室长大里的孩子,他还没有理解成年人世界里的那些邪恶,而我们观众同情的不仅是布鲁诺本人,还有他身上那些一尘不染的纯净,最后被纳粹扫荡无余。
孩子们无论如何纯真,但是一旦被邪恶笼罩,成长就意味着纯真逐渐被磨灭,取而代之的是种种邪恶。在我第一次看完这部电影,对于布鲁诺的死亡是伤心的,乃至于有些不满导演的处理方式——为了催动观众眼泪的恶趣味,可是当我认真解读到邪恶与童真的对立面时,发现布鲁诺除了死亡,没有任何结局比这个结局更好。布鲁诺的死亡代表着的不只是一个孩子意外遭到杀害,而是充满着宿命性的,代表着一个人该有的善良和纯真的毁灭。
在邪恶势力的大背景下,那一代孩子纵然没有布鲁诺的遭遇,却因为身边纳粹的耳濡目染加上老师的引导,每个孩子都不能幸免于难,最终结局都是掉入邪恶的粪坑之中。这种结局虽然不是生理性的死亡,却也是思想性的死亡。关于我说的“邪恶笼罩下的孩子,成长就意味着灭亡”这个观点,电影中其实已经通过纳粹家庭中两个孩子做出了说明。
八岁弟弟的世界是单纯的,对大人口中的时事政治丝毫不感兴趣,一心想要探险;十二岁的姐姐却成为了纳粹思想的拥护者,她不仅看相关书籍,也对纳粹党充满着向往,认为那个叫做柏威尔的犹太人遭毒打是理所应当。仅仅四岁的差异,为何世界观如此截然不同?再过四年,十二岁的布鲁诺在这样大环境的熏陶下,很难说还能拥有从前单纯的善恶观。到那个时候,布鲁诺就算是没有生理性的死亡,也会沦为纳粹泥潭里的一块污泥,造成思想性的死亡。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邪恶之下,难逃悲剧。布鲁诺的惨剧是无可避免的,不是导演残忍,他只是利用布鲁诺的这一小角色将这种邪恶笼罩下的悲剧揭露出来,以此来警告现在的我们,爱好和平,避免种族歧视,唯有如此,才能让下一代人健康成长,而不是小小年纪就成为邪恶世界里的亡魂。对于导演的这种用意,在电影的细节处理上尤为明显,我们不妨从以下两个方面来看。
纯真的岌岌可危
电影开场时有一段字幕,“Childhood is measured out by sounds and smells and sights, before the dark hour of reason grows.”我愿意把这段英文翻译为,“当理性的黑暗时刻来临时,孩子们用听觉、嗅觉以及视觉丈量这个世界。”在电影中大可以解释为,孩子们在最开始是一尘不染的,但是他们会通过听觉、嗅觉以及视觉来构建自己的世界观。当黑暗来临时,孩子们的世界观注定要被侵染。
电影开篇的画面是布鲁诺和其他小朋友扮飞机在街上玩闹,但是他们周围却是走来走去的纳粹军人。这些人牵着军犬,背着枪支,四处逮捕犹太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童真的孩子的未来“焉有完卵”!幸运的是布鲁诺年纪尚小,只知道玩闹,还未质疑这些纳粹军人、这些被逮捕的犹太人到底在干什么,更没有理解这些背后隐藏着的邪恶。不过,如此环境熏陶之下,一个人该有的纯真已经岌岌可危。
布鲁诺一家人的搬迁让布鲁诺失去了从前的小伙伴,在没有了贪玩的同时,他生活的环境更接近那些被奴役的犹太人。于是,关于成人世界的疑惑也接踵而至。他依旧纯真,他认为集中营是农场;囚服是睡衣;犹太人身上的号码是在玩数字游戏。可是也有许多他不明白的地方,比如农夫为什么穿睡衣?这些犹太人为什么没有好人?柏威尔明明可以做医生为什么不做?爸爸明明是好人,现在却为什么那样冷酷无情?好多问题他都无从解答。但是他不知道,答案是摧毁他现在拥有的纯真的最后一颗炸弹。
随着布鲁诺和萨缪尔友谊的升华,布鲁诺的世界观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关于农场,关于烟囱,关于父亲等等,他其实逐渐有了朦朦胧胧的认知,而这也意味着布鲁诺那个从前童真的孩子已经逐渐不再。
现实的残酷侵害
整部电影中布鲁诺多次哭过——父亲的无情、柏威尔遭迫害、萨缪尔被打等等,这些哭泣不仅仅是一种简单的伤心难过,同时也说明从前那个单纯少年的世界观在逐渐崩塌,这是他痛苦的深层次原因。成长于一个纳粹家庭的邪恶势力中,布鲁诺终究逃不过现实的残酷侵害。
首先是关于父爱。在最初的家里,他的玩伴都是正常居民家的孩子,因为接触不到犹太人,所以也不会有关于善恶的疑惑;可是他迁到集中营附近时,他逐渐开始触摸到大环境的矛盾与挣扎。这一切首先呈现的就是他对父亲的看法。在从前,他认知里的父亲是一个受到许多人尊敬,为国效力,让许多人有好日子过的人。但是如今,父亲的形象却截然改变。关于集中营的惨况布鲁诺隐隐中察觉到和父亲有关系;眼见柏威尔遭到痛打,父亲却一声不吭,见死不救;他接触的萨缪尔明明是个好犹太人,可父亲却不认为犹太人是人;那个冒臭烟的烟囱、那副圈禁萨缪尔的铁丝网、萨缪尔爸爸的失踪等等,似乎都和父亲有关系。所以他问萨缪尔“你以你爸爸为荣吗?”萨缪尔的回答是“当然,难道你不以你爸爸为荣?”布鲁诺沉默了。
其次是关于纳粹的大背景。姐姐年仅十二岁就关心时事政治、崇拜纳粹,这点十分可怕,说明这个国家正在培养一个又一个极端政治狂。弟弟虽然对政治无感——他喜欢冒险,但是成长于这样的环境之下,他很难有得选择。他只能接受周围纳粹党整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熏陶;他只能听命于父母,老老实实地坐在老师面前,读那些有关于犹太人多么邪恶的书籍。这一切的接受虽然是被动的,但是时间一久,它的侵害性极强。那个在屋子里张贴纳粹海报的姐姐很可能就是布鲁诺的未来。
布鲁诺在电影最后的死亡是悲剧的,是撼动人心的,可也是具有宿命性的。它意图告诉我们,电影讲述的不是童真的美好,而是童真在邪恶面前真的不堪一击。在一个充满邪恶的世界里,孩子的成长就意味着毁灭,这种毁灭有关于纯真、有关于善良、有关于美好、有关于正义。尤为讽刺的是,布鲁诺是纳粹的孩子,最终死于纳粹之手。这也实在告诉那些反社会、反人类的恶徒们,当邪恶的气氛笼罩,受迫害的不只是对手,它也会反噬。无论是被迫害方,还是迫害方,人人都不能幸免于难。爱好和平,珍惜美好,让下一代能够健康成长,活在充满阳光的环境之下,是每个成年人的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