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节,好巧不巧,妈妈在这一天选择了喝安眠药片自杀,未遂。
凌晨四点五十分,床头的手机铃声响了。
第一眼看到来电铃声显示“爸爸”,我心里便觉得有点不妙。
平常,爸爸从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给我打电话,如果没有紧急的情况下。
我瞬间清醒,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抓起手机,划动绿色接听键:
“幺,你那能叫个120吗?你妈现在快不行了,啥也不知道了。”
“啊?怎么回事啊?前天不是才刚办的出院手续吗?医生都说一切正常,允许出院的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凌晨四点多,我一起来,就看你妈侧躺在堂屋的水泥地上,衣服穿的好好的,嘴巴旁边流了好大一摊子粘痰,还有吐的昨天晚上吃下的玉米糁,头发上,衣服上,弄得全都是。”
“幺,你别着急,别哭啊,你赶紧叫个120,我这乡下这个点黑漆麻乌的,连个大医院都没有,我一个人也没法抬走你妈呀。”
“爸,你别着急,我现在就打120,别着急啊!”
挂断爸爸电话,我第一时间拨打了120。
三十多岁的人,生平第一次拨打120,竟然是为自己的妈妈而打,我如何也没料到。
平常总看着120,拉着别人的亲属在马路上一路“哎哟哎哟”的急促声,闯过一个又一个红灯,从身旁疾驰而过。
内心没啥触动,就想着谁的亲人又生病了。
这一刻,才知道内心有多害怕,多无助。
“喂,120吗?我妈妈现在快不行了,咱这边能出车吗?”
“你是哪里啊?你妈妈得了什么病,具体地址告诉我”
“罗山县朱堂乡×村”
“你是离罗山近啊?还是离信阳近啊?如果你是离罗山近,就打罗山的出车电话。”
此时,内心慌乱至极,大脑已不知如何运转。
“我也不知道我是离罗山近,还是离信阳近,你能帮我查一下,到底哪边离我爸家最近吗?这样就可以尽快出车,不耽误救治时间。”
“好的,你稍等。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电话那头告知说信阳离得近。”
想到爸爸乡下那么偏僻,那么远,又是凌晨五点钟,天还没亮,我不带路,他们如何也找不到具体位置的。
我慌忙穿件衣服,带上口罩,顺带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露着肚皮的儿子,扯好儿子踢掉的被子,喊醒他:
“宝贝,妈妈要去乡下姥姥家一趟,你一个人在家要听话啊。”
“姥姥怎么了?妈妈快去快回啊”,儿子虽然迷糊,依然不忘叮嘱道。
穿好鞋子,按了电梯,哭着、跑着赶着打的去中心医院门诊楼。
出了小区连廊处,才发现小区里一片漆黑。这个点儿,恐怕出租车司机也没这么敬业吧?
我又再次折回上楼,拿着电动车钥匙,骑着电动车,以火箭发射般的速度,一路闯红灯往医院骑去。
五月份的天,凌晨依然有点凉。风在耳边呼呼地响起,好像也在助我一臂之力,将我送往医院去。
我一边骑,一边哭,内心不停地祈祷:“妈妈,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十几分钟的时间,赶到中心医院急诊部。
“你好,大夫,我妈妈现在快不行了,你这边能派车吗?”
“你妈妈做过什么手术没有啊?”
“她前段时间才做的甲状腺肿瘤切除手术,前两天在中心医院服用的碘131药物治疗,痊愈就出院了,出院才两天。”
“你妈妈现在是什么个情况,是能说话,还是完全昏迷状态?”
“我爸说她刚开始还能说话,后来就啥也不知道了。”
“你到底是能说话还是完全昏迷?”穿绿色铁皮装的值班女护士有点不耐烦。
“如果是能说话,我们派的是外科医生;如果是昏迷状态,我们就派内科医生,你一会能说话,一会又昏迷不醒,不会说清楚吗?”
“那谁,你进去,让内科医生随车一块走。”
绿色铁皮装女护士凶巴巴地使唤着,一脸被男朋友抛弃的面相。
我乖乖跟在医生、护士和司机的身后。
120的后车屁股有两个手扣门,他们熟练地拉开后车门,指使我坐在有担架侧边的椅子上。
司机开得很快,也很平稳,凌晨的马路上很安静,没有啥车,120急救灯也不用打开。
我斜对过坐的是一位男医生,看着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说是医生,感觉最多也就是个实习打杂的。
估计突然出车打搅了他的好梦,这会正把头靠在椅背上补觉呢。
司机和副驾驶的两个女护士坐在前面,由于驾驶室和后车厢有玻璃阻隔着,只能模糊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车内密闭性比较好,只有小小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估计也是照顾病号考虑的吧。
坐在车厢里,看着道路两旁不停划过的树木,我依然觉得车还是不够快。
想着乡下的爸爸,这会该有多无助,多绝望,不是万不得已,爸爸从来不会麻烦我的。
越想越焦急,越想越难过。
车子一路开过宝石桥,东双河,到了响水桥前面,还在一直往前开。
我越看越不对劲,这不是爸爸家啊?
赶紧拉开玻璃窗,告诉司机位置走错了。
护士和司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按导航走的,这里就是通往××村的啊。
“我爸住的村子在乡下,在导航上不容易找到的。你把车子掉头,往回走,刚才经过的那个木材检查站你知道吧?顺着木材检查站往前开一点,有个草莓园的牌子,就在牌子的对面有个小岔路口,我爸就住在那个村子里。”
一路上,我指导着司机,开过山路十八弯的水泥路。司机告诉我,他最远也就来过我们乡卫生院,这乡下还真没有来过。
我说,就是怕你们找不到,才跟你们随车一起来的。
车子很快到了爸爸家门口,爸爸老远已经在塘埂边上焦急地等待者。
爸爸哭得肿肿的眼睛,跟医生语无伦次地诉说着妈妈的病情;我飞奔到妈妈床前,她直直地躺在简陋的简易床上,嘴巴微张,眼睛紧闭,嗓子不停发出齁齁的呼噜声,人是怎么也叫不醒。
护士问我,妈妈吃过什么药,我说妈妈就是吃的优甲乐和安眠药。
医生怀疑妈妈吃药中毒,在床头找遍了所有的药物,唯独一包五十片的安眠药只剩下包药片的纸袋是空的,其余的药物都还在。
我跟医生说,妈妈不可能把五十片安眠药都吃掉的,我妈不会那么想不开。
她平时是特别惜命的一个人,医生但凡说啥食物不能吃,她立马一点都不吃;疫情期间,即使戴着口罩,走在密闭的电梯里,她还会用手把口罩捂得紧紧的。
这么惜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想不开,把一包五十片的安眠药片都吃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你妈妈吃剩下的安眠药哪里去了呢?你要找到啊?这样才好确定到底是因为啥原因导致的啊?”
面对医生的不解,我一时也不知作何解释。总之,坚信妈妈决对不可能服用过量的安眠药片。
“老太太,老太太,你快别睡了,醒醒。”护士不停地在妈妈耳边呼喊。妈妈依然不醒,不停地打齁。
可怜的妈妈,自打检查出来是恶性甲状腺肿瘤,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妈妈的心里承受能力特别差,一点芝麻大的事情都能几宿睡不着觉,现在一听说是恶性甲状腺肿瘤,一直失眠,白天夜晚地睡不着。
是的,她的心理生病了,病的还不轻。
她真的太累了,心理上的累。
倘若妈妈这会是正常的睡眠打呼噜,那该有多好。
可是,现在重度昏迷,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谁又能接受得了?
医生简单地给妈妈进行过心率测试,挂了一瓶我也叫不出来的药水,便用担架抬进了120后车厢里。
坐在妈妈躺的小小担架旁,护士问了我好多问题。
她说考虑是药物中毒,看你妈妈这个样子,吃药时间已经超过九个小时,已经吸收到血液里了。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洗胃了,只能一会到了医院,第一时间做个脑部和胸部CT,看看有没有伤到大脑。
坐在车厢里,车内的暖气很足,虽然衣服穿的单薄,依然觉得烦躁不安。加上早晨起的太早,空腹坐车,这会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找了半天,寻到了妈妈之前装病历的塑料袋子,赶紧对着嘴巴,想吐又吐不出来,干呕了几下。
我仰着头靠在车身,闭着眼睛,希望赶紧到医院。
时而平静,时而流泪,内心感叹,人生咋就这么难呢?
好不容易妈妈从医院做完手术,出院痊愈才两天,心想着终于可以在家好好休养了,谁能想还不到两天的功夫,妈妈竟然再次以这样的情景住院。
我看着车子一路往前行驶,好像永远都望不到尽头。
到了医院,医生说暂时没有床铺,暂时租个床位在急诊处急救。
大夫考虑是安眠药中毒,给推了一针安眠药的解毒针。
果然,妈妈一会的功夫便被唤醒了。
她眼睛微微张开,嘴里微张着说话,嗓子里的粘痰太多,我一时半会儿也听不见她说什么。
一会的功夫,妈妈又开始打呼噜睡觉了,医生再次给她推了一针解毒药,妈妈再一次醒了。
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那已经白了很多的发丝,不停追问那袋安眠药哪去了。我拿出装安眠药的纸袋,指着那个药名,问她。
终于,她在清醒中说出了实情。
妈妈模糊不清地说,安眠药全被她吃了。
我问她为何要这样想不开,她说太累了,也睡不着觉,病情磨得她好难受,她觉着活着没意思。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服药相冲中毒,怎么也没想到妈妈会吞安眠药片自杀。
我不停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所有爱你的人?
妈妈说她觉得拖累了爸爸,还花他的钱。爸爸一个人挣钱太辛苦,她不但帮不了忙,还要花钱,觉得愧疚自责。
医生告诉我说妈妈现在很危险,需要考虑解决方案。两种方案都说了,让病人家属自行抉择。
一向坚强的爸爸,我崇拜的爸爸,从不在我面前显露任何一点忧愁的爸爸,这一刻老泪纵横,心如刀绞。
长这么大,第一次看爸爸在我面前落泪,我无法形容那种心痛。
心疼爸爸的无助,心疼爸爸的不易,心疼爸爸的艰难。
自从妈妈去哥嫂家看孩子的这几年,爸爸一个人在家种着十几亩田地,菜园,板栗。农忙过后,又马不停蹄地感到街镇建筑工地上班。
下了班,要回来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孤独的时候看看自己养的鸡鸭鹅,和猫狗说说话。
好不容易等到妈妈做完手术能在家陪伴他的时候,妈妈却服安眠药片自杀。
爸爸不但没有享到半点儿福,反而被拖累地更狠了。
我在心里一边恨妈妈,一边心疼妈妈。
恨她的不争气,心疼她遭这么大的罪。
妈妈总说害怕拖累爸爸,用折磨自己的身体难道就不是拖累爸爸了吗。
医院这个地方,花钱如流水,大到手术费,小到针鼻子,哪一点不是要花钱?
爸爸平常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拼命地在建筑工地上干活,还不是想着老了不给后人添麻烦,自己养老。
如今,妈妈转到重症监护室,一天的费用就要五六千。
我手机上的几千块钱,和爸爸带的一点现钱都用光了。
哥哥和姐姐说要给爸爸打钱,爸爸说谁的钱都不要,说是自己只要兜里还有点钱,绝不会让你们掏钱的。
爸爸越是这样说,我就越心疼,越难过。
下午一点多钟,妈妈的体征渐渐平稳,由于疫情原因,重症监护室任何人不得入内,里面有医生护士二十四小时监护,亲属只需要在病人住院卡上缴费就行。
爸爸说他的农行卡里还有几万块钱,让我找个农行把钱取出来转到我手机上,留着给妈妈交住院费。
我和爸爸走在大街上,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一边走,爸爸一边低落地跟我说,你妈这一辈子,其实挺可怜的。
我说是啊,我知道,妈妈一辈子把我们姊妹三个养大,付出了太多的心酸和不易。
我说,妈妈其实挺怕死的一个人,非要干这种傻事。
刚才医院里,我让妈妈再别胡思乱想,好好治病,妈妈还说“我的好女女,我听医生的。”
爸爸听了,眼泪又流了下来。擦了擦眼泪又擦了擦鼻涕。
爸爸说,把卡里的钱全取出来,留着你妈住院用。
虽然是几万块钱,不动声响地就转到我的手机上,可我知道里面饱含了爸爸的多少辛劳和汗水。
从来没有收钱收到这么沉重过,仿佛自己的手机有千斤重。
回家的路上,外卖小哥箱子里全都是鲜花,原来今天是母亲节。
别人的妈妈都在收着鲜花,开心地过母亲节,我的妈妈还在重症监护室躺着。
我愧疚自己当初为何没有好好开导妈妈,再对她多一点耐心,多体谅体谅她的痛苦,好好陪伴她,也许她就不会走今天这一步。
和姐姐聊天,姐姐让我不要受妈妈的影响。说妈妈的性格一直都很悲观,让我不要胡思乱想,以人为镜,千万不能钻牛角尖。
疫情这么难,我丢了工作都没觉得怎么样。
这一刻看着妈妈的样子,我忽然就想躺平,不想去考什么中级,也不想在找什么工作,不知道奋斗的意义是什么。
一个人内心苦闷,无人诉说,夜深人静的时候唯有文字能够安抚我受伤的心灵。
祈祷妈妈快点好起来。
来年的母亲节,一定给妈妈真诚地说声:妈妈,母亲节快乐,女儿永远都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