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说客

第二天夜里，一艘小 船

偷偷从晋阳城头缒下，上面有两个身穿智氏士兵服色的人。其中一人划舟，另一人朝城头拱拱手，小舟趁着夜色，无声无息地划向韩氏大营。

城墙上，赵无恤和手下最重要的家臣们目送小舟远去，都在默默祈祷着祖先保佑。他们都清楚，赵氏的存亡全都寄托在张孟谈身上了，孤身闯敌营的张孟谈生死也只在韩魏一念之间。

当张孟谈被带进韩虎的家军帐的时候，韩虎正在冲着段规发脾气。

想想晋阳城外的大水，又想想自己平阳城不远处那条大河，再想想智伯瑶那张骄狂的脸，韩虎简直做梦都会吓醒。当初说好的联合呢？如今赵氏灭亡在即，更加强大的智氏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韩氏，如果他一张竹简发过来，要我献地十城，我怎么办？难道又要加倍？

段规也很委屈。他难道能抱怨主上因为贪恋赵氏的土地而放弃了联合的策略吗？他难道能抱怨主上因为惧怕智伯，连赵家派来的使者都不敢见一面吗？连使者都不见，又怎样联合？

等段规的目光看清楚被带进来的智氏传令兵的模样时，简直大惊失色，急忙喝退了帐内闲杂人等。

“张先生，你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就这样过来了！”

张孟谈神色如常，道：“这场大水虽然淹了晋阳城，可也迫使你们三家兵马分驻在三地，这倒是方便了我。”

“凡事有一利便有一弊，不是吗？”

韩虎当然认得这人就是赵氏头号谋臣，不知怎么，他的心里不似刚才那么焦躁了。走回去端坐塌上，摆起了韩氏家主的架子。

张孟谈恭敬地行礼。

“张先生就不怕我把你交给智伯瑶吗？”韩虎目光灼灼。

“既来之，则安之。小臣此来是为了救韩氏而来，如果君上把我交给智氏，韩氏灭亡之日就不远了！”

这是句石破天惊的话，就如一把匕首直刺人心。也是那个时代说客们最常用的开场白。

语不惊人死不休。

韩虎用一阵冷笑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如今晋阳城破在即，赵氏灭亡就在眼前，我韩家马上会分的大片土地，而你张先生恐怕就要身首异处，还说什么来救我韩氏。我看你张先生是才能之士，今天就不为难你了，你可速速离去！”

“我不否认晋阳很危险，可是，赵氏灭亡之后，智伯瑶再向韩家索要两城呢？十城呢？……难道要等到大水灌了平阳城，君上才觉得危险吗？”

张孟谈直视韩虎，慷慨激昂，再也不保持平静。一席话直接击中了韩虎的要害。

韩虎一头冷汗，默然不语。

张孟谈再接再厉：“虽然智氏强大，可若是韩赵魏三家联合，定能除此恶贼，难道智氏的财产土地不比赵氏多几倍吗？”

这就是晓之以害，诱之以利。

韩虎踌躇不定。

段规知道主上还在惧怕智氏的强大，及时上前问道：“张先生，不知道晋阳还有多少实力，赵氏兵马还能一战否？”

“晋阳虽然被围三年，兵士并未受大损，而且个个恨不能食智瑶之肉，喝智瑶之血。如果君上同意，我赵氏愿做先锋，直捣智氏中军，韩魏两家从侧翼掩杀，大事可成矣！”

韩虎眼睛亮了。张孟谈的话就如同一阵清风吹走了乌云，他的眼前又看到了曙光。

“好，既然是这样，我会去联络魏氏，这就安排人送先生回城。

“不！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们现在就去魏氏大营，马上要制定出详细的行动方案，记住，只有行动迅速，才能杀智伯瑶一个措手不及”

韩虎和段规对望一眼，觉得张孟谈说的很有道理，这是个真正的行动派。这样的人做事焉有不成之理？

只有张孟谈自己知道，赵氏真的不能再等了。

于是，三个人连夜秘密潜入了魏氏大营。这一夜，张孟谈，韩虎，魏驹，段规，任章，五个人密谋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有一叶小舟借着晨雾划向了晋阳城。

城头上，一夜未眠也未归的赵家将士们看到小舟上张孟谈比划出的那个胜利的手势，心头狂喜，随即燃起的是无边的战意。

    15      头颅制成的酒杯

第二天夜里，韩氏和魏氏两家的精兵趁夜扑杀了智氏守卫河堤的部队，然后挖渠引水，令水改道，汹涌的河水直接扑向了智氏大营。

晋阳城。

包围着晋阳城的大水缓缓退去，随后，紧闭三年的城门大开，全副武装的赵氏精兵手持武器，眼露凶光，踩着脚下的泥泞，迅速冲向智氏中军。

智氏大营。

突如其来的大水很快冲垮了智氏大营的防御。士兵们这些天早就放松了警惕，开始还以为是河水决口淹了大营，等看到冲过来的赵氏士兵时，一切都晚了。顿时四散奔逃，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

智家将领们竭力抵抗着，他们还把希望寄托在韩魏两家的救援上，可是，却看到韩魏两家派过来的部队竟然在两翼同样追杀起智氏的士兵，军心顿时崩溃了。

当智伯瑶被亲兵从睡梦中摇醒时，大水已经漫到了他的营帐。看着被大水冲的乱七八糟的的大营，看着一个个不是淹死就是被杀死的自己的儿郎们，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入睡前还在想着胜利后羞辱赵无恤的方式，明明胜利的果实就在手边了，怎么会这样？

聪明的智伯瑶彻底懵了。

不过，他已经没机会想清楚太多事了，被扶上小舟逃命的智伯瑶没逃多远，一支利箭飞来，狠狠地没入了他没来得及穿甲胄的后心，随后，几个身穿赵氏军服的士兵乘着小船飞快赶来，割下了智伯瑶的人头。

至此，一代英雄智伯瑶的人生划上了休止符。

  战后，恨意未消的赵无恤真的把智伯瑶的脑袋挖空后涂上金漆当成了酒杯，一次次在大宴宾客的时候炫耀。用这样的酒杯喝酒，赵无恤每次都是痛快淋漓，好像饮下的是仇敌的鲜血和脑浆。

他这样的行为也惹恼了一位智伯瑶的门客，那人就是有名的死士，豫让。

自从智伯瑶死的那一天，远在国都的智氏门客豫让就扬言要刺杀赵无恤，为主人智伯瑶报仇。因为智伯瑶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对自己很器重，对自己很关心，以国士待之，自己就应该舍身相报。

刺杀行动开始，豫让先是假扮奴仆修理厕所，打算在赵无恤上厕所的时候刺杀，没想到那一天赵无恤来到厕所就觉得心惊肉跳，急忙命令搜查，果然有人认出了一个旁边家仆打扮的人就是智伯瑶的家臣豫让，急忙把他拿获。

赵无恤有感于这人是个忠义之士，也没难为他，大度地把他放了。

这就是春秋时期贵族的风度。

豫让却不领情。当听到赵无恤竟然用主人的脑壳当酒杯后，他吞下碳火烧哑自己的喉咙，在身上涂漆烧烂皮肤，走在大街上疯疯癫癫，全身溃烂，声音嘶哑，就连他的妻子也认不出。

于是，他又一次潜伏在一座桥下，这桥是赵无恤必经之路，他要在这里再一次刺杀。

赵无恤来了，可是就在他的车驾快到桥头时，拉车的马忽然惊厥，不得不说，也许真的有杀气这种无形的东西。

身经百战的赵无恤立刻警觉，他说：一定是豫让。当那个全身溃烂的乞丐被带过来的时候，赵无恤凭着直觉认出了这位刺客。长叹道：这次，我真的不能放过你了。

豫让道：我也没打算再让你放过我，只是智伯以国士待我，我不能为他报仇，甚为遗憾，希望能得到您的衣服做个表示。

赵无恤默默脱下了外袍，扔给了豫让。

豫让目呲欲裂，拔剑雀跃，视衣服如赵无恤本人，连击三剑，然后大喝：我可以下报智伯矣！

说罢横剑自刎。

智伯瑶一代人杰，手下不但有郗疵这样的智谋之士，也有豫让这样的忠义之士。

豫让也因此成为最著名的死士，千古传诵。“士为知己者死”这句话说的就是他。

这些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