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陈方泉来看我,走到我面前,伸手递给我一袋子蛋糕。
"喏,刘娜让我给你的。"高高大大的男孩子站在我面前,却是一脸不高兴。
"刘娜呢,她怎么不来找我玩。"我接过袋子问他。昨晚刘娜明明说过今天来看我,怎么说话不算数啊。老实说她这么可爱明朗的女孩,还真让人喜欢。
"她在二楼呢,今天来不了了。"陈方泉低着眉看向地面。
"她为什么来不了啊,她不是应该在这里陪病人吗,怎么去了二楼啊?"
"你就别问了,反正她让我把零食给你,现在我给完了,我先走了。"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转身离开了。
我心里觉得奇怪,昨天看见陈方泉的时候他和刘娜站在一起那样爽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所以他今天心情怪低落的。和刘娜吵架了?那刘娜干嘛还委托他来看我,自己来不行吗,还可以在我面前发一顿牢骚。我越想越纳闷。
打开陈方泉送来的袋子,里面塞满了各种口味的蛋糕,一个一个装在塑料盒子或是袋子里。突然一盒寿司卷映入我眼帘,透明的小小盒子里乖巧地躺着六枚寿司卷,里面包了肉松火腿肠和黄瓜条,外面紧紧的裹里一圈绿油油的海苔。样子分外讨喜,我便拿出来放在手上。
这一幕竟然立马把我的记忆时针拨回到一周前的那个周末。
那个星期天的下午,我的父母照例开车送我回学校。以前的周末我们都会顺道接上玲玲一起回去,这天她突然打来电话说不用接她,她晚点自己去,开往学校的车厢里便只有我和父母三个人。我平时住校,和大多住校生一样每周回学校都会带上一些零食,可爸爸妈妈不希望我吃太多零食而不愿意吃饭,所以一般他们不会允许我买很多,可是这刚刚我们出门去路口的小超市采购的时候,我拿了很多包薯片和饼干他们居然都没有喝止。而且下午趁我睡午觉的时候,妈妈还悄悄做了很多寿司装起来里让我带走。妈妈做的寿司没有海苔,她用摊得薄薄的鸡蛋饼来做外皮,里面照例用糯米卷上黄瓜火腿和肉松,却也格外好吃。我喜欢了好长一段时间,所以这周她给我做了特别多,装在超大号的保鲜盒了,一个累一个堆成了小山。
在车里,我妈妈转头过来问我:"这周带了那么多吃的,你吃得完吗?"
"我吃得完,我还得请同学吃。"我歪着头回答她。
"天气热了别放坏,自己注意这点。不过那么大一包,我还真觉得你吃不完。"
"吃得完吃得完,吃饱了好上路嘛。"我居然这样说着。
"还有没有钱,再给你点。"说着我妈从兜里掏出来一百块递给我。要知道,聚源中学在乡下,学校里的小卖部也只小到只有一个窗口,卖的吃食也大多只需要花一两块钱,也确实没有什么好买的。上体育课的时候倒是可以去那个卖炸洋芋的老婆婆那里换换口味,买一袋麻麻辣辣的炸土豆吃,可是上体育课保安管着老师也看着,成功的几率并不大,所以这钱根本花不了。可是到手的鸭子不能飞了,我赶紧伸手接下。
上一个周接连下雨,我新买的球鞋一直舍不得穿,这周回学校也穿上了。我想我这周也太发达了吧,买了一大袋零食,妈妈给做了好吃的寿司,还给了我这么多钱,不要太好过了。一路从家到学校,我的心情也跟窗外田野里跳跃的麦浪一样欣喜。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更远的时间点来。
还是在过年的时候,我大表姐在我家玩,那天晚上停电,我们坐在家里百无聊赖,吃着冰凉酸甜的橙子。就在这时,突然感觉到楼房以一种很悠闲的频率摇晃了起来,来不及反应的我感觉到了摇晃,却以为是自己突然头晕。可看着表姐突然望向我的表情,我知道肯定没这么简单。
"刚刚是不是地震了。"表姐问我。
"你也感觉到了?好像是的。。。"
"啊?又地震了,前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就被摇醒了,我都没来得及给你们说,怎么又地震了呢。"我妈妈突然插进话来,随即打开手机看看有没有最新的资讯。震中在云南一个偏远的地方,记忆中好像是。强度不大,但是震源深度浅,所以我们会感觉明显。
"很多次小震必然会有一次大震。"我引用了电视里地震专家的话。没想到自己真是乌鸦嘴。
我外公没有什么爱好,早年间养了几只画眉鸟,收养了一只擅自闯进家门的花猫,又在路边捡了一只不知怎么回事脾气很爆的狗。然后在夏季来临前,我外公的画眉鸟先后跑了几只,它们啄断了鸟笼的栏杆,只留下几根羽毛;没有跑掉了,也不明所以的死在笼子里。
花猫也是,虽然她平时老爱出去玩耍,可是到点了就会悠哉悠哉的从我外公给她留的窗户缝里溜进来,慢条斯理的吃掉给她准备的饭。可是不知道哪一天,她也跑走了,我们听到她在围墙上站着冲着我们叫,可是就是死也不进屋,好生奇怪。外公说随她去吧,从此便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那只脾气差的狗也想着逃跑,奈何他被养得太胖了,腿又短,跑出去最多两百米,就看见他坐在路边喘气,然后把发了脾气的他接回家来。反反复复,最终也习惯了。
电视上也有许多诸如此类的事情,成群结队的青蛙集体过马路,满水的水库一夜之间露出了河床,等等。
可是,就算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从头到尾也没有人把他们联系在一起。想是因为人们打从心底不愿意相信任何坏的结果和预兆,所以就连我们家里的人,也未对猫猫狗狗异常的反应加以联想。
命运就是爱开玩笑哈,就在我欢欢喜喜准备过一个富足的星期的时候,地震来了。我买的薯片还没来得及打开一包,我妈给我做的寿司也果真没吃完。新鞋穿了一天就报废了,我好几个月都没再穿过鞋。
命运也爱捉弄人,无情的灾难带走了学校了两百多条生命,也给恰巧躲在残垣断壁搭建的狭小空间里的的人留下一线生机。我仿佛能听见死神面无表情的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在我耳边说:算你幸运。
我回过神来看着我手里这盒寿司卷,虽然它看起来很好吃,可我着实不能打开它把它吃下去。
"大爷,大爷,这个给你吃吧。"我伸手把它放在了右床老爷爷的床头柜上。然后尽量不去看它。
老爷爷拿起来瞧了瞧,放心的打开拿起一块塞在嘴里。
袋子里还有那么多香甜可口的蛋糕,我拿起其中一块做成小熊形状的面包。
"阿姨,这个给小妹妹吃。"我伸着手,尽力再够长一点。叫答应了左床病人的家属,把面包递到她手里。
小姑娘长长的黑发没有办法洗,她妈妈想了主意给她剃了个光头。我原本还担心小姑娘不乐意自己失去了一头长发,没想到她看着镜子里崭新的自己竟然噗嗤笑了,现在她是不是就会伸手在自己头上画个圈,光头居然还帮她分了神,截掉的肢体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只是这个在头上画圈的动作让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抱紧了身边的小象。
妈妈从床底抽出一张超大的尿不湿,来替换垫在我受伤的小腿下面的那张。黄黄的液体几乎浸满了,随着盛夏逼近,它渐渐散发刺鼻的气味。
护士来给我换上新的药水瓶,这就是每天我的任务,透明的药水一滴一滴顺着塑料管滴进我的身体,我要拼命的吸收它们,来换取伤口不要感染。心电图检测拆掉了,我便得到了一点点自由,可以稍微翻下身,换个姿势躺。流自针头不能用了,它总是导致我的手背肿胀,药水滴不进去,时而停在了塑料管里。于是我只能扎钢针,又因为血管被刺激得几乎看不见,扎针的时候护士总需要用手指来摸,有时候扎了好几次都不会血,只能换更细的针头。所以我每天做任务的时候又要往后延,常常等到护士来抽饿血,我才能把前一天的液体输完。陪床的父母也不能睡觉,要打起精神守着液体。
我日渐憔悴清瘦,我的父母也日渐憔悴清瘦。
一瓶输完换下一瓶,竟然看到护士拿来了一袋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我不用输血吧,护士姐姐。"我诧异的看着她。
"医生开的单子,我说了不算的。"她冲我笑道。
200CC的血袋挂到头顶上,红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渗透下来,缓慢的进入塑料管,汇入透明的药水。不会儿整根塑料管都变得腥红,直直的挂在我眼前,触目惊心。
不知它来自哪个人的身体,然后和我的血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