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气像一缕幽魂，透过毛孔，一点点钻进他的身体，直达他的心脏，又顺着血液，在他全身游走，整个人，拔凉拔凉的。
孙大兴把身上那件衣角已经磨破的羽绒服又裹裹紧，希望可以有些效果，稍微暖和一点，聊胜于无。
他从一家包子铺走过，被飘出来的香味吸引，肚子也咕咕叫了，早饭还没吃，他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咬咬牙，还是走了过去。
看了一会，包子太贵，舍不得，他最终买了两个馒头，连豆浆都没要，一边走一边吃，有点干，噎着了，周围也找不到水，只好就着口水，强行咽了下去。
他是去要钱，女儿在上学的路上被辆车撞了，现在成了植物人，一直在医院躺着，医生说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大，可孙大兴不愿意放弃，还是继续给女儿治疗。
人总要有点希望，万一醒过来呢，你说是不是？她躺在那里，他就觉得她是活着的，那他也才能有活下去的动力。
法院的判决早就下来了，那个叫许云霞的肇事女司机负全责，赔偿他们八十五万，可是到现在，大半年快过去了，他一共才拿到五万块钱，还是申请法院强制执行后冻结了她的银行卡才拿到的，自此以后，不要说钱，就连人都像蒸发了一样，不再出现。
孙大兴曾经不止一次打过她的电话，电话里，她总是说让他再等等，快给了，可是总也不给，后来再打电话，直接打不通了。
这一次，孙大兴就是要去她住的小区，当面找她要钱，女儿的医药费要交，他也已经借遍了亲戚朋友，实在借不到了。
他看看路边，停了一排小黄车，他掏出手机，今天星期天，骑车免费，想想离他要去的地方还有不少路，他决定骑车过去。
打开APP，扫码，输入密码，锁开了，孙大兴骑上它，往前走。
十字路口，绿灯，孙大兴便骑了过去，却没想到，有辆车刚好拐弯，速度还很快，等到他看到，已经躲闪不及，一下子被撞倒在了地上。
“你没长眼睛啊，知道我这是什么车吗？保时捷卡宴，蹭掉一块漆你都赔不起。”还没等孙大兴从地上爬起来，从车里出来一个人，精瘦，戴着副墨镜，恶狠狠对他说。
孙大兴站起来，右膝盖隐隐地疼，右手也蹭破了皮，流了点血，其它，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说吧，怎么赔？”
“是你撞的我，绿灯，我只是正常过马路。”孙大兴不明白，自己被撞了，怎么还要赔钱呢？
“你说什么？”那男人一下上前，揪着孙大兴的领口。
“嘿，干嘛呢？”边上一个小伙子突然喝道，“别以为开着豪车就觉得所有人都欠你的，我们可都看到了，是你撞的人家，还在这里耍横，你有钱你就有理是吧？快松开你的手。”
“就不松，怎么啦，关你什么事？”
“我最恨遇见你这种人，今天这事我还就管定了。”小伙子上前，一把拽着男人的衣服。
“嘿，你干嘛，想打架是吧！”
“哎哟。”争执间，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众人循着声音，看到一个老太太躺在保时捷车头前，“我被撞了，快，快给我报警。”
“嘿，我说你这死老太婆，我什么时候撞你了，碰瓷是吧？”男人急了，松开了抓着孙大兴的手。
“明明就是你撞了我，还不承认，大家都可以为我作证的。”老太太躺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道。
“对，我们都可以作证。”周围的人齐声附和。
“你们，你们还讲不讲理了，一群野蛮人。”
“跟你，还用讲道理吗？”小伙子讥笑。
“行，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惹不起我躲得起吧，我走，我走，算你们狠。”男人进了车，开着灰溜溜走了。
“你没事吧。”小伙子问孙大兴。
“哦，没事，没事，谢谢，谢谢。”孙大兴回过神，一边应着，一边把躺在地上的老太太扶了起来，“大娘，不好意思，让你受冻了。”
“没事，没事，我年纪大了，没人敢惹我，我就是看不惯这样的人，无理也要占三分，尽欺负好人。”老太太微笑着说道，话里透着温暖。
孙大兴心头一暖，眼里含着泪，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真没事？看你都流血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刚才应该把那人拦下来要点医药费的，要是身体真有什么问题，再找就难了。”老太太握着孙大兴的手，心疼说道。
“哦，没事，没事，一点皮外伤，真的太谢谢你们了。”
“没事就好，自己当心。”老太太说完，转身离开，小伙子也走了，周围的人各自奔着他们要去的地方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孙大兴没忘了正事，扶起倒在地上的小黄车，看看，没事，还能骑，他坐了上去，脚一蹬，车往马路对面驶去。
孙大兴到了玉兰苑，这是个高档小区，六万多一个平方，保安看他骑着辆小黄车，浑身破破烂烂，以为他是个收废品的，死活不让他进去，没办法，他只好把小黄车放在小区门口，趁着别人刷卡进门的时候，溜了进去。
孙大兴照着拿到的地址找单元，正到门口，想要进去，许云霞刚好出来，孙大兴连忙走了过去。
“许大姐，法院判的钱，你什么时候给我？”
“钱？”许云霞一看是他，脸立刻拉了下来，“我都说了，会尽快给你的，你还找到我家里来了，你这是影响我的生活你知道吗？”
“可是，你一拖再拖，你连个面都不露，电话现在也不接，不得已我才找到这里的。”
“催催催，我要是有多出来的钱会不给你吗？总不能因为给你赔偿，影响我的生活质量吧，不和你说了，我要赶着看房子，买不到要少赚好几百万的，到时候你要负责的，我告诉你啊，不要跟着我，不然我会告你扰民的。”许云霞的脸上，一堆肉都快扭成一团，还泛着油光。
“求你了，那可是孩子救命的钱。”孙大兴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你这是干嘛，威胁我是吧，告诉你，你越威胁，越没钱，大不了把我关进去，坐个几年牢，反正也不用还钱了。”许云霞说得，唾沫星飞溅。
说话间，一辆宝马五系开了过来，车窗落下，一个年轻的姑娘看着他，一脸不耐烦，“妈，不要和他啰嗦了，等人死了再说吧，赶紧的，马上要开盘了，快赶不上时间了。”
“神经病。”许云霞瞥了他一眼，眼里都是唾弃，就像看个垃圾一样。
孙大兴眼睁睁看着车疾驰而去，只留下一堆尾气，心底的绝望成了愤怒，愤怒成了恨，他恨这些人的视人命如草芥，他更恨自己的无用，连自己的女儿都救不了。
孙大兴浑浑噩噩回了医院，妻子看他回来，问道：“钱要到了吗？”
“没有，不肯给。”孙大兴把一碗馄饨放在妻子面前，那是带给她的午饭，为了女儿，她原本乌黑的头发，现在已经有一半成了白发。
“你呢？吃过了？”妻子问。
“嗯，你吃吧。”孙大兴撒了个谎，妻子信了，打开馄饨吃了起来。
等到妻子吃完，他拿着碗去了医院食堂，买了一份白米饭，泡着馄饨汤，吃了下去，口袋里已经快没有钱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大兴，这是我中午买的，吃不完，你帮我吃掉吧，省得浪费。”女儿的主治医生张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还给他带了一份菜过来。
孙大兴知道，张医生是为了给他留面子才这样说的，“不不不，张医生，怎么好意思呢。”
“这话说的，多出来的，不是特意给你买的。”张医生微笑着看他，“哦，对了，我向医院申请减免你女儿的治疗费用，医院已经同意了。”
“真的？”孙大兴惊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太感谢了，真的太感谢你了，张医生。”
“哦，还有。”张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们科室的人集体出的钱，不多，一万，你拿着先用。”张良把信封递给他。
“那可真使不得，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够多了，怎么还能拿你们的钱呢？”孙大兴不愿接。
“拿着，就当是我们借你的，等你有钱了再还。”张良执意要给，孙大兴犹豫了一下，接了下来。
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吧！
孙大兴回到病房，法院的人正在等他。
“我们已经查封了许云霞的房产，等到拍卖结束，就会尽快把钱转给你们，而且我们也把她放进黑名单，限制她的一切高消费行为，你们放心，我们不会放任她这种行为的，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嗯，谢谢你们，拜托了。”孙大兴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法律了。
“大兴，大兴，你快过来。”妻子焦急喊道，孙大兴急忙过去，女儿的生命体征不稳，他赶紧喊医生，张良过来，紧急送抢救室。
孙大兴站在抢救室外，浑身颤抖，孩子，你真的要这样丢下爸爸了吗？爸爸会难过，妈妈也会难过，你，真的忍心吗？
孙大兴看看窗外，下雪了，漫天飞舞，女儿最喜欢下雪，她总喜欢在雪地里撒欢跑，孙大兴也会和她一起疯，堆雪人打雪仗。
张良推门出来，看着他，摇了摇头，走了。
孙大兴没说话，走了进去，女儿身上盖着白布，他强忍着泪，伸手掀开，女儿安安静静躺着，就像，睡着了。
没了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要钱还有什么用？而那个害你离开的人，她还在过着奢侈的生活，她对你的死全然不在意，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钱，不要了，让她坐牢去吧！
孙大兴站在医院大门口，愣了一会，走进了雪里，在他身后，留下一排脚印，从过去，到未来。
“爸爸。”他仿佛听到有人叫他。
白茫茫一片，掩盖了一切，一无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