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外面的世界太过嘈杂,稍有不慎就会遍体鳞伤——或许这句话太过绝对,但阿呆觉得他的生活就是这样。
阿呆是个半职业歌手,拥有绝顶的吉他技术,高亢清亮的嗓音。说他半职业,是因为他曾怀揣着梦想,用并不多的积蓄录完了唱片小样,结果是依然没人买账,只能放下吉他开起了网约车,算是匆匆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起初一切正常,只要为了能让生活继续,平凡的工作也能干得出彩,况且他心中还有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为离白——那个他深爱着的姑娘。离白并不在阿呆身旁,而是在老家工作。离白和阿呆算是青梅竹马,只不过离白上了南城的大学,阿呆的成绩远远不够,只是选择了一所南城的职业学校。年轻时的爱情是纯洁简单的,他们并没有因为那些外在的原因影响彼此感情,觉得只要牵着手就会越走越远,越走越好。
大学毕业后离白选择了现实,回老家找了稳定的工作,阿呆选择了理想,在大都市南城为了梦想放手一搏。与其说是梦想,倒不如说是想在都市多赚点钱,将来好风光地迎娶离白,何况阿呆没有正式工作,离白的家庭早已放出了不同意的讯号。在老家也找不到体面的工作,倒不如再试试,万一有好机会光临也是未可知的。
就这样,刚刚入职的离白为了站稳脚跟,不得不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阿呆一边开着网约车,一边还在到处寻求着机会,但是并没有起色。距离是个可怕的东西,一切坚不可摧的感情都会因为距离的缝隙越来越远。离白不再像以前那样关注阿呆生活的点滴,她总是在辛苦加班,满眼都是升职加薪,她羡慕那些领导光环围绕的生活。阿呆感觉到了异样,但还是用心经营着这份感情,他竭尽全力的让离白能够感受到爱,呼吸到爱的空气,哪怕是每天的问候带来的一点点温暖。
不想发生的还是发生了。离白没有选择沉默,她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不再愿意等待阿呆画的生活大饼,职场前辈和家族亲戚的故事告诉她,嫁个条件好的人会让生活轻松点,容易点。阿呆收到分手的消息后内心痛苦到极致,但并没有表现出曾以为的撕心裂肺,他一下子变得平静,他仿佛早有预见,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只是那一刻,他从内心到外在,一下子变得苍老。
他曾是那样的热情如火,激情四射,可现实的生活让他逐渐变得平淡,屏蔽了社交,不再侃侃而谈,甚至没有了笑的力量。他对所谓的机会不再抱有幻想,对自己的营生也不再强求,他知道这是个难熬的过程,但绝对没想到是那样的无助和崩溃。
孤独的人会在自我封闭中彻底疯狂,阿呆的确孤独,但他还没到疯狂的地步。他郑重地捡起最后一点信心,决定出去走走,去外面看看。可是去哪呢?到哪都是陌生的人群,少不了人情世故,独来独往像一个游魂。说走就走的旅行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此刻的他是如此的不知所措。
都市越是热闹,孤独越是醒目。阿呆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驾车启程,走一步算一步吧。他穿上了好久没穿过的马丁靴、皮夹克,带了一把吉他,看上去像个行者了。尽管看起来有点酷,但内心却越发不安和忐忑,车子启动了,他却迟迟不肯踩下油门,这是个艰难决定,本来就没有归属的他这一出发就完全成为了浮萍。
就在纠结的时候,电话响了,是铁皮打来的电话,一个唱片公司的朋友。阿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了电话,“阿呆,在哪耍呢?”
“没处去,正在想呢。”阿呆懒懒地说。
“嘿!有个大单要不要接,能赚一笔呢。”
“什么大单,我那些歌不是全被你老板否了吗?还能有什么活。”
“哦。不是唱歌的事,我一朋友开了家类似旅行社一样的公司,具体做什么的我也没问,我看他朋友圈在招募司机呢。跑长途,包吃包住,油费过路费公司承担,走得越远赚得越多,你不是专职司机嘛,过去看看呗。”
“好吧。给我发地址,我去看看。”
“得嘞,你瞧好吧。这公司老板是我以前玩乐队的哥们,很靠谱,也有钱,大可放心,不会让你失望。”
阿呆终于还是没有走出那一步,他承认自己是个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还是没有做到随心所欲,比起好高骛远的梦想,温饱是欲望的基础。
阿呆按照铁皮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公司——流浪俱乐部。看着公司名字,阿呆顿时觉得不怎么靠谱。公司老板名叫原野,看起来像个摇滚青年,一看到阿呆的穿戴和自己相似,马上有了点亲切感,再加上阿呆有网约车司机的经历,在一番看似面试实则胡侃后,原野决定马上录用阿呆。但阿呆却越发觉得不靠谱,吊儿郎当的老板,奇奇怪怪的名字。
原野递给阿呆一支烟,开始介绍公司的业务,“简单来说,咱公司就是为了给所有想去流浪的客户提供方便,一切行程路线都由客户决定,你只负责开车和客户的安全。可以只载一人,也可以满员出行,归期不定,也就是说客户想去哪就去哪,一切听客户。”
“原总,那客户要是去了不回来呢?”阿呆问。
“嗨!既然是流浪俱乐部就是没有目的地,也没有固定的归期,这就是我们的理念,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出发前我们会有专人和客户签订协议,不会有其他隐患的。你就放心好了。至于你的工资什么的待会签合同一并给你说。另外叫我火哥就行,不用叫原总。”原野还是大大咧咧。
“奥,好吧。你为什么叫火哥?”阿呆好奇地问。
“这个嘛,有空告诉你吧。咱先签合同,做体检,一切就绪咱就开始流浪。”原野搂着阿呆的肩膀走进了办公室。
没想到第三天阿呆就接到了出发的通知。原野让阿呆保持面试时的穿着,说是这样更符合流浪俱乐部的气质。
“阿呆,鉴于这是公司第一单生意,我决定把心爱的座驾让给你。哈哈哈,看!”原野兴奋地指着身旁的红颜色牧马人越野车。
阿呆看着车有点出神,他曾好多次幻想着开着这样的越野车和离白一起远行,带上吉他,在每个幸福的目的地开心歌唱。
“兄弟,来,见见咱的大客户。”原野拉着阿呆走进会客室。
“这是何往,何先生。这是您的流浪合伙人阿呆”。原野给阿呆介绍。
这何先生穿着干净的西装,考究的复古皮鞋和领带。诗人气质般的卷发,虽然都已花白但发量不少,脸庞清瘦但很有精神,只是眼镜有点厚重,就像是脸上的一个负担。何先生温文尔雅地和阿呆握手,“初次见面,还望多多关照。”
“何先生,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尽力而为。”阿呆没想到第一位客户竟然是一位学者风范的大叔。这大叔是什么心思?想去旅游大可报旅行团,干嘛要来这流浪俱乐部。
原野又交待了些注意事项,阿呆便拿着何先生的行李上车了,当然没有忘记带他的吉他。
车子发动了,阿呆出发了。只不过这一次阿呆并不是一个人,他载着一位陌生的客人。
“何先生,咱第一站去哪?”阿呆问。
“去有海的地方。”何先生淡淡地回答。
“有海的地方很多啊。何先生,您有特定的目的地吗?”
“去一个干净的地方,很蓝很蓝的海,很蓝很蓝的天。”何先生说着眯起了眼。
何往,人如其名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去哪,奇怪的公司,奇怪的客户。阿呆看何先生这样也不愿多问,也懒得再做计较,本来自己就活得不清不楚的,这样稀里糊涂地走就走吧。青城比较近,也比较安静,先去这吧。
车子驶出了都市,上了高速公路。何先生索性睡着了,阿呆也不好放音乐。呆呆地开着车驶向青城。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何先生终于醒了。
“小伙,放首歌吧。”何先生终于发话了。
“好呀,何先生想听什么?”阿呆问道。
“随便吧,都行。”何先生还是那样淡然。
阿呆想了想,这个年纪应该不会和自己有共同喜好。他放了一首王洛宾先生的《永隔一江水》。
“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儿已等碎,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我的生活和希望,总是相违背,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阿呆没有听错,何先生伴着音乐突然动情地唱着。
何先生唱得那样深情,那样优美,双眼望着远方,好像忘记了阿呆的存在。
一曲过罢,何先生满脸笑容,但又夹杂着一些伤感,一些五味杂陈的情绪。
“何先生,您唱得真好。”阿呆也动情地说道,此刻的阿呆是发自肺腑的动情,他好久没有听过这样投入的歌唱,没有乐队,没有音响,一位陌生人从内心深处深情地唱出每个音符。
“哈哈!比不了年轻那会了,那个年代,这是我们最流行的歌。”何先生终于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候我们下班了,就在戈壁滩的帐篷里点上蜡烛,煤油灯,围坐在一起,愉快地唱歌,有时候还会有一瓶烧酒,大家你一口我一口,感觉不到艰苦和疲惫,只觉得好美好美。”
“何先生,您看起来像个学者,没想到您唱歌那么好听。”阿呆对这位陌生的客人有了些许好奇和兴趣。
“学者算不上,只是歌普通的工作者。很普通,就像他们一样。”何先生的眼神依然很远很远。
看来何先生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知道他说的他们是谁?
傍晚时分抵达青城。凉爽的海风扑面而来,弥漫着海鲜味。夕阳尚未落下,天空和大海都泛着金子般的光芒,云彩红一会黄一会,飞鸟喧闹着要回巢,海滩上潮汐不停,旅人的脚印一浅一深。
如此美景让阿呆也忘记了驾车的疲劳,他的心门仿佛也空旷了不少。何先生更是激动不已,拿出背包里的相机就冲上了海岸,咔咔咔拍摄个不停。一会在礁石上,一会在栈道上,一会又趴在沙滩上,一会又跳起来取景,就像一个撒欢的孩子,顾不上考究的皮鞋和西装了,海水打湿了裤子,手上脸上沾着沙子。阿呆在海边抽着烟看着撒欢的何先生,好生羡慕这样的洒脱自由。
直到夕阳消失在了海平面何先生才尽兴回来。
“哈哈!太好了,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好天气,这样的美景,拍了好多照片。他一定喜欢,一定喜欢。”何先生难掩激动对阿呆说。
阿呆这才看到,何先生的相机也是一个老古董,并不是数码相机,而是装交卷的那种,看起来并不是个普通相机,很有年代感。
“小伙,走,咱快去吃饭,吃完饭我还得回来,待会星星就出来了,我还要拍。”何先生边说边走。
吃完饭何先生匆匆返回了海滩,他交代阿呆晚上不必等他回去,他要在海边等着日出,还要拍日出。阿呆见何先生态度坚决,也没有强求便独自回房。那晚的星空很美很美,海风很柔很柔,阿呆好久好久没有睡得那么踏实。
第二天清晨,阳光再次洒满了海滩。阿呆找到了何先生,何先生手里攥着相机,靠着栈道静静地坐着。
“小伙,走吧。我已经拍完了。”何先生整理着衣服。
“您一夜没睡,要不休息会再出发?”
“不用了,咱这就走,我在车上吃几口就睡。”何先生边说边收拾好了背包。
车子又发动了,迎着阳光和海风。
“何先生,咱接下来去哪?”
“去山城,去山城,就去山城。”何先生坚定地说。
山城?青城在东边,山城在西北,这两个地方可是相距近两千公里呢。
“小伙,你用不管我,放首歌咱这就出发。”何先生有点兴奋地说。
阿呆出发了,如此遥远的旅程怎能少了许巍,一首《蓝莲花》便开始了旅程。何先生听着听着就跟着哼唱。
阿呆没想到何先生这个年纪还会唱许巍的歌,有点好奇地看了一眼何先生。何先生当然看出了阿呆的心思,“小伙,很好奇吧。别看我年纪大,我也喜欢听许巍,好的艺术是不会有年纪的代沟的。”
“怎么会,您这么有精神一点都不显老。”阿呆没有丝毫恭维。
“就像那些伟大的艺术家,贝多芬、肖邦、毕加索······太多了,他们的作品流传到现在,并没有说因为年龄就不再流行,经典的东西才流行,流行的不一定会成为经典。”何先生款款说道。
这大叔果然很有文艺气息,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心态很年轻,至少比面相年轻。阿呆心里想着。
何先生接着说,“你知道《蓝莲花》是写给谁的吗?”
阿呆这下可蒙圈了,这首《蓝莲花》从高中开始便成为自己座右铭一样的歌曲,曾经在舞台上不知道演绎了多少回,但真还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自由?爱情?心爱的姑娘吧?”阿呆含糊地回答。
“不是,这首歌是写给玄奘的。许巍被玄奘西行的故事深深打动,写了这首歌。”何先生有些得意地说。
原来是这样,阿呆恍然大悟。
接下来的时间阿呆和何先生越聊越投机,聊着音乐,路上的见闻,等等各种。休息的时候阿呆拿出吉他,和何先生一唱一和,好不逍遥快活。
何先生原来是地质勘探队的队员,年轻时从都市跟着大部队在西北山城周边做地质勘察,一去就是十年。何先生放不下都市里的父母,在西北十年也没成家,也没选择留下,最终回到了都市。
阿呆和何先生抵达了兰城,这是去山城的必经之地。他们决定在兰城休整一天再出发,何先生找了一家照相馆去冲洗照片,阿呆去汽修店保养牧马人。
原野打来电话,“阿呆,是不是到兰城了啊?”
“对啊,火哥你火眼金睛啊。”
“哈哈,车子装着远程定位呢,我当然知道。正好兰城有笔生意。”
“火哥,何先生这笔生意还没完呢,这又接一单可怎么行?”
“嗨!阿呆,你忘了吗?咱是流浪俱乐部,四海为家,漫无目的,说走就走,就这样了啊。我把联系方式发给你。”原野风风火火的就挂了电话。
阿呆还没来得及说完。这何先生几天交往下来一直温文尔雅,很有主见也很有情怀,这突然接一单要是不顺路,或者是何先生不愿意可如何是好。
电话又响了,“请问是流浪合伙人阿呆吗?”电话那头是个女性的声音,特别直白。
“您好,我是阿呆。请问您是?”
“我是你的客户,之前和你公司签好协议了。我把地址发你,现在就过来接我。”说着又挂了电话。
阿呆真是无语,看来流浪俱乐部的客户也都是任性的人。阿呆接上何先生,谨慎地向何先生坦白了还有客人的事实,没想到何先生没有考虑就爽快答应了。
阿呆到了指定的地方,客户是一位短发女孩,干净利落的刘海下面大大的眼睛,修长的身材,干练的皮夹克,长靴,红唇,又是一个摇滚青年。这样的打扮和阿呆倒是很搭,何先生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就像是一位老成的父亲带着两个热血青春的孩子。
女孩上车后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姓水名梦。
“水女士?请问你要去哪?”阿呆问。
“你们去哪我就去哪,我签过协议了,规矩我懂。反正我还没想好,先跟着走。”水梦说,“对了,大家别叫我水女士,土死了,直接叫我梦就好。”
水梦没有拘束,阿呆和何先生也很喜欢这样的直接。大家接着向山城出发。
“何先生,为什么去山城啊?”水梦问道。
“去看一位故人。”何先生简单回答了一句,水梦也不再多问,看着阿呆吐了吐舌头。
“梦,你去过山城吗?”阿呆为了缓解水梦的尴尬。
“去过呀,我喜欢那里的戈壁。虽然寸草不生,人烟稀少,但总是有一种粗狂的美,很真实,很原始。”水梦答道。
“年轻人喜欢西北大漠的并不多见啊。你这年龄不是应该喜欢都市的繁华霓虹嘛。”何先生接话。
“都市腻了就喜欢去大漠、草原,反正腻歪了就换个地方,找找生活的灵感。”
“生活的灵感!嗯,好说法,生活一成不变的时候是需要换个环境找找灵感。”何先生又说。
“不只是这样,我还一边走走停停,一边采风创作呢。我也算是个音乐人吧。之前写的歌也找人给我推荐过,可好多老师都说曲写得不错,词写得不行,说是什么缺乏生活的味道和心灵的共鸣。我又不愿意卖出曲子的版权,所以就只能先停下来,寻找些写词的灵感。”
一听到水梦也是做音乐的,阿呆来了兴趣,再加上何先生也喜欢音乐。一路上这三人有说不尽的话题。何先生讲述着年轻时在山城的青春故事,有时候像个年轻小伙,满眼都闪着光,有时又会红了眼睛,嗟叹着回忆着。阿呆讲述着被唱片公司拒绝的种种遭遇,说着乐队演出时的各种奇葩事。水梦会时不时和阿呆一起吐槽唱片公司老板的无知,笑话他们的品味。水梦更多时候是个倾听者,她喜欢听两位前辈的故事,有时像个天真的小姑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时又会听着听着流泪哭泣。
山城已近。大家在走走停停中彼此熟悉,累了就歇息弹琴唱歌,出发了就聊天嬉笑,简单的相处方式消除了陌生,有时感觉真像是一家人在旅行。
山城终于露出了神秘的面容,并不繁华但错落有致,干净整洁,朴素端庄,像一位安详的老人,固执地坚守在戈壁中,温暖地等待着远方的游子。阿呆是第一次来,充满了好奇,水梦指指点点地说着山城的变化,只有何先生热泪盈眶的感叹着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何先生在宾馆换上了崭新的西装,仍然搭配着考究的皮鞋、领带。
“何先生,去山城哪里啊?”阿呆问道。
“去墓园。”何先生缓缓地说。
“啊?”水梦惊呼一声。
“好。”阿呆边找导航边用眼神暗示水梦不要多嘴。
抵达墓园,何先生一步一步寻找着自己的故人。终于,在一座顾愿女士的墓碑前,何先生停下了脚步。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阴冷的天气伴着苦涩的风,何先生弯下腰面对着墓碑像一座雕塑。
阿呆和水梦在旁边一言不发,他们不知道何先生和顾女士有怎样的情节,此时此刻他们都被这沉默的长情打湿了双眼。
何先生拿过背包,取出了在海边照的照片。有大海的黄昏、星光、日出,有沙滩的潮汐、脚印、飞鸟。何先生一张又一张向着墓碑描述着照片的场景。
“小愿,我来看你了,你曾经说你想去看大海,我去过了,把大海给你带来了。”何先生再也忍不住了,老泪纵横,痛哭流涕。
那一刻,阳光暖暖地洒满了沙滩,飞鸟来来去去,海风甜蜜又温柔,波涛拍打着海岸,一个英俊的青年指着大海的远方,一个漂亮的姑娘开心地眺望着大海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何先生回头看着同样痛哭流涕的阿呆和水梦,他们此刻就是一家人,互相舔舐着心中的那些伤,那些痛。
何先生像父亲一样,给他们讲了自己的故事。那是八十年代初,何先生作为当时为数不多的大学毕业生随着勘探队,满怀热情和青春的梦想来到山城搞地质勘探。都市里长大的他刚开始受不了这大漠戈壁的荒凉,水土不服,归乡心切,艰苦的条件,恶劣的环境,他只希望早日结束工作,回到熟悉的都市。顾愿女士是山城人,当时是勘探队的向导,同样是十八九岁的青春年华。顾愿没有去过大城市,只有初中文化水平,何往向她讲述着精彩的大学生活,都市新奇的事物,再加上何往一表人才,谈吐优雅又很有艺术气息,顾愿被他的魅力折服,爱上了何往。
顾愿会时不时从家里带来点肉和鸡蛋,悄悄塞给何往。何往说顾愿一直留着短发,身上的衣服、布鞋很旧很旧,但一直都干干净净。
“她很爱笑,很热情,夜晚和大家围坐在帐篷里,唱歌跳舞,帐篷里尘土飞扬,帐篷外夜风嗖嗖,星海浩瀚。”何往说到这的时候仿佛昨日重现,历历在目。
这样简单的相处却无法阻挡两颗年轻相爱的心。可是何往终究无法留下,父母逐渐在老去,眼巴巴等着何往回家养老。那时候顾愿的农村户口根本不可能在都市落户,何往既不能留下,也不能带着顾愿远走。
后来勘探队也在不同的地方走走停停,顾愿被当地的一家工厂招工了。起初还能写信,后来联系变得越来越困难。
“小愿那时候和我们唱着《永隔一江水》,她说她没有见过江水是怎样,为什么一条江水会阻隔那么多?那如果是大海呢,大海要大成什么样子啊,那是怎么样的广阔啊,那会阻挡多少相思的人啊。”何往伤感地讲着故事,“当时我信誓旦旦地答应她,一定带她去看大海,在海边唱歌。”
没想到何往和勘探队越走越远,顾愿苦等了五六年,终于经不住家里的劝说,等待的心也渐渐变凉,毅然选择了在老家结婚。何往终于如愿以偿回到了都市,他打听过顾愿的消息,可得知她已经结婚。顾愿的模样渐渐也模糊了,何往回到了都市,生活的轮子让一切可能和不可能都渐渐走远,但唯独抹不去心底那份最真挚的情感。懵懂的爱情经过岁月磨练成为了心心念念的亲情,无论怎样变迁都不会忘记那段情。
既然都已经于事无补,那就不用再互相打扰。何往没有再去找过顾愿,直到不久前从留在山城的勘探队老同事口中得知顾愿去世的消息。
无法轰轰烈烈的开始,那就郑重其事的告别吧。何往再也不愿错过这个最后的机会,多少年过去了他仍然记得答应顾愿的事。至于他为什么会选择流浪俱乐部,他也说不清原因,只是说在街上看到了这个新奇的名字,是巧合带来了这一路缘分。
何往并没有和阿呆、水梦一起出发,他要去看看当年留在山城的老同事。看着何先生和老同事们热烈地拥抱,开心的像个孩子。阿呆和水梦没有打扰也没有前去告别,他们默默地走开准备再度出发。
“阿呆,咱们去哪?”水梦还没有从何先生的故事里跳出来,擦着眼角的泪说道。
“你问我?你是我的客户啊!”阿呆说。
“要不就去看看你的流浪俱乐部吧。正好我也想在路上好好整理一下何先生的故事,我觉得这样的经历写成歌一定会走心。”
“好吧。你说去哪咱就去哪。”
阿呆和水梦再次驾车驶向南城,一路上走走停停,弹琴唱歌,探讨着原创音乐。水梦写好了曲,但写词是她的弱项,改了好多遍还是不满意。
到达南城的前一夜,阿呆写下了一段歌词:
难忘记你熟悉的脸
但我已记不清自己的模样
千里之外的思念
化作梦中紧紧地拥抱
留下了一些无言的情愫
不知道谁会铭记谁会遗忘
带走了一些遥遥的牵挂
不知道何处安放何处埋葬
离去的那天
你还在熟睡
也许在梦中重复着我们的故事
也许早已忘记的曾经的诺言
也许害怕最后一眼的伤感
也许只是错过了时间
从此梦中都是你
你依然在我的怀抱
水梦看到阿呆写的歌词特别满意,两人又一起做了修改后便完成了作品——《一路一梦》。
阿呆和水梦来到流浪俱乐部,一进门便看到原野忙得不亦乐乎,没想到出行的这段日子公司的生意竟然如此火爆。
“欢迎回家,阿呆。哟,这怎么还有美女相伴呢!”原野笑嘻嘻地递过一支烟。
“火哥,别瞎说,这位是兰城的客户水梦。”阿呆介绍原野和水梦互相认识。
“你是南城大学毕业的?火哥?”水梦看着原野好奇地问。
“对呀,我是南城大学毕业的,我外号叫火哥。”原野同样好奇地看着水梦。
“哎呀呀,我也是南城大学毕业的。不过是火哥低年级的师妹。终于见到火哥本尊了。”水梦激动地和原野握手。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老相识吗?”阿呆有点懵。
“是这样,火哥当年是南城大学的知名校园歌手,只因有一年歌手大赛唱了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当天晚上火哥就轰动了全校。只是当晚的女生宿舍楼因为用了违规电器发生了一点小火灾,所以才有了火哥这个称呼。”水梦向阿呆解释。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火哥也是好歌手。对了火哥,水梦也是做音乐的,而且这次旅途中也新写了一首歌,既然是小师妹,那就给大师兄唱唱吧。”阿呆说。
“好啊,没想到时隔多年还可以遇到我火哥的粉丝。哈哈哈!咱们进屋边唱边聊。”原野带着阿呆和水梦走进了自己的工作室。
水梦一曲唱罢,原野和阿呆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师妹,好多年没听到这样的歌了。有才华也有想法。如果你想继续做音乐,可以加入我的公司。”原野很认真地说。
“得得得。火哥,她是做音乐的,又不是开车的,加入流浪俱乐部干什么?”阿呆问。
“哟!都怪我和你没有好好了解。告诉你,哥哥我除了这家流浪俱乐部还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唱片公司。”火哥骄傲地说。
“好啊好啊,多谢师哥栽培。”水梦兴奋地跳了起来。
“我去,你怎么不告诉我?”阿呆有点吃醋。
“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接单了嘛。”原野无奈地说。
就这样,水梦带着自己的作品去了原野的公司。阿呆还是一单又一单的接着生意。有一天阿呆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套漂亮的西装,考究的皮鞋和领带。还有一封信:
小兄弟你好。
我在山城这边一切安好,也准备长住些日子,这里有我的青春,也有我曾经不可忍受但现在无比热爱的生活。你曾说过喜欢我的那套打扮,我给你置办了一套新的,希望你能喜欢。你要始终坚信,才华的种子会生根发芽,人生的道路也会充满转机。感谢你给我的流浪之旅,我们都将在路上,这无法预知的路就是人生。
祝愿你我的人生都不会再有遗憾。
何往
阿呆看着何先生寄来的衣服和鞋子久久不能平静。这一份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工作让他认识了好多好多像何先生和水梦一样有故事的人。他们的故事有精彩,有落魄,有跌宕起伏的波折,也有平平淡淡的安逸。他们都是他乡之客去往他乡,他们的失落或是兴奋都让阿呆感到生活的光并不是一直闪耀或是暗淡,就是在这样的变幻莫测中通往人生的下一站。阿呆觉得这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他不在冷漠烦躁,他在用心完成每一个工作任务,一点点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之光。
后来的一天,阿呆收到了离白将要结婚的消息。尽管心里还是有各种不舍和悸动,但阿呆很平静,很欣慰。曾经的爱人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选择了自己热爱的情感,对于爱人来说,这可能是最好的归宿。阿呆很确定自己的内心满是祝愿和祝福,再也没有颓废和嫉妒。
阿呆决定去参加离白的婚礼,离白也欣然同意。出发的那天阿呆穿上了何先生寄给他的一身行头,气质优雅,英俊帅气,最重要的是阿呆满脸阳光,这份阳光是发自内心的。
开车在路上的时候阿呆收听着音乐电台,依然是女主播甜甜的声音,“本周新歌榜的榜首歌曲是一位新人的作品,歌曲发布后受到了多位专业乐评人的一致好评。下面送上的是由水梦作曲演唱,阿呆作词,原野编曲的榜单冠军歌曲——《一路一梦》。”
阿呆的眼睛湿了,他高唱着自己写的歌,满心激动又甜蜜。那些在路上的人,都将会去参加属于自己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