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是江南地区的一座小城。城中小巷大多依河而建、水陆并行,各种建筑临水而造,是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风貌。苏氏医馆在南街尽头,半年来不曾开张,因为院里来了一个特殊的病人,有人出高价包了医馆半年。
院子里有棵大枣树,枣子熟了的时候,她知道,是时候离开了。苏秦外出采买回来,见她站在院内望着枣树发呆,一袭艳红曳地纱裙十分扎眼,将她孤独落寞的神情衬得平添了三分悲凉之意。他不自觉地皱了眉,“袁姑娘。”
她回头看他。来了半年,他一直唤她袁子卿,可他明明知道她是夏轻尘。
“王府派人捎信来,过几日会有人来接你。”
她笑了笑,“苏大夫可想起我是谁了吗?”
苏秦想了想,回道:“你是王府的头牌舞姬,袁子卿。”
她笑了起来,笑得心里一阵抽,“舞姬?舞姬身上会有剑伤吗?”
“王府毕竟不比他处。”
“我的伤可会留下疤痕?”
“姑娘大可放心。”
她叹了口气,眼神被屋檐上一对鸟儿吸引了过去,“我心里的伤,苏大夫能治吗?”
“心病还需心药医,不知袁姑娘的心伤,因何而起?”
她有些生气,转身大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的心伤,苏大夫当真不知吗?”
苏秦往后退了一步,她进一步,他再退一步,她再进一步,直把他逼到了墙头。
“还请姑娘明示。”
“苏秦,离开之前,我尚有可能做回夏轻尘,一旦离开,这辈子是死是活我都只能是袁子卿了,你可想好。”
苏秦心绪繁乱,拢在袖筒中的双手紧握成拳。他一直以为,他爱的那个叫夏轻尘的姑娘卒于七年前的大火。她被秘密送来的那夜,伤得奄奄一息,若不是蓑衣遮去他的形貌,晋王那样的人物,想必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异样。
“苏秦!”她气极。
他叹了口气,转身避开她,“那夜是晋王亲自送你来的,临走的时候他说,倘若医不好,便叫幽州陪葬。”他扭头看她,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你以为,你还能做回夏轻尘吗?”
梅花谷中,风雪楼前,一女子素衣纱裙,手执承影剑,独孤十三式舞得行云流水、潇洒利落,此人正是风雪楼楼主,江湖人称连城三少。
“楼主,有客到。”
连城收了剑,这个时节谷中无花无酒,来的一定不是朋友,“瞧瞧去。”
正义堂内一男子青衣长衫,负手而立,身形挺拔,样貌冷峻,竟是京畿门的总捕头,冷颜。连城见是他,有些奇怪,“冷大人怎么得空到梅花谷来?”
冷颜也不客套,兀自找了椅子坐,“想向楼主打听一个姑娘。”
连城“咯咯”笑了起来,“听闻……大人不近女色,如此看来,江湖传闻不可信也。”
“连楼主莫跟本官绕弯子,袁子卿你可知道?”
她摇了摇头,“不知。”冲着一旁的侍女道,“给大人奉茶。”
“不必了,都说风雪楼的茶轻易饮不得。”冷颜摆了摆手接着道,“袁姑娘精于炼药,与你连楼主恐难分上下,你当真不知么?”
连城右手支头,半倚到桌案上,“不知,大人恐怕是白跑一趟了。”
“两个月前,京城出了一桩命案,大理寺卿一家上下几十条人命,死相蹊跷,跟睡着了无二,身无外伤,内无中毒之象,本官一路从京城追查至汴梁,得人指点,说是该来拜访连楼主。”
“冷大人所说的袁姑娘,据传是五王爷府上的头牌舞姬,大人不去晋王府却跑到梅花谷来,真真是有意思,莫非是当年浔阳城一别,便惦念起我了吗?”
冷颜脸色不虞,自知今日问不出什么,不愿多做纠缠,“既然如此,本官就不叨扰了,只是这桩命案关系重大,圣上已经颁旨彻查,连楼主倘若想起什么,务必派人支会我。”
“好说,送客!”
冷颜走后,连城立即回屋收拾包袱。倾雪从未见她如此,有些担心,“楼主是要下山吗?”
“嗯。”
“可是……我们从不过问江湖中事。”
连城幽幽地叹了口气,“听冷颜的描述,那毒药应是我师傅的一醉千年,这个袁姑娘,可能是他失散多年的独女,夏轻尘。”
“那又如何,她是晋王府的人,五王爷岂会轻易放她离开。”
“谁会甘愿做别人手中的刀俎,轻尘早年与爹娘失散,一定吃了很多苦,倘若晋王府的这位袁姑娘真是轻尘,我会设法将她带回梅花谷。”
“楼主……”倾雪拉住连城的手,“晋王兵力雄厚,狼子野心,谋朝篡位尚待时日,但覆灭梅花谷好比探囊取物,你要三思啊。”
连城笑着轻拍她的手,“傻姑娘,我岂会同晋王硬拼,况且,还不知道那袁姑娘究竟是不是轻尘。”
“可是……”
“以一月为限,一个月后我若没有回来,你们便另立楼主吧。”连城拿起包袱转身就走。倾雪见拦她不住,急匆匆地往后山跑去。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悦来客栈的地字号房里,几个黑衣蒙面人手执利刃,面面相觑。窗前的美人面色清冷,将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屋顶楼台都瞧了个仔细,竟让她跑了。
“姑娘,撤吗?”
“我留在此处,你们回去叫上其他人,搜城,这个时辰她出不了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要回禀王爷?”
“不必,找着人要紧。”
“是。”
袁子卿紧紧攥着手中的玉笛。除了苏秦,这世上绝不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她是夏轻尘。连城,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休怪我心狠手辣。
躲在暗处的连城心情百转千回,她竟然想杀她。
“这下信了?”
“冷大人真是艺高人胆大,五王爷也敢招惹。”
“随我来,汴梁是晋王的地头,府上高手如云,再来三个风雪楼都不是他的对手。”
“有京畿门总捕头在,还怕他下黑手吗?”
冷颜回头瞪她一眼,不救恐会后悔,救了就怕更后悔。连城紧跟着冷颜一路快跑,穿街过巷停在了城墙边一座青瓦小舍前。轻叩几下院门,一白发老者开了门,二话不说将他们让了进去。
“陈伯,立刻引我们出城。”
陈伯回头看了连城一眼,“是,大人。”
丑时,城外小树林
“连楼主就此别过,往后不要再来汴梁。”
连城脚踏马镫,利落的翻身上马,“冷大人,今日废了一处暗宅救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冷颜似笑非笑道:“这个人情你欠大了,还得起吗?”
“好酒好药好兵器,随你挑,不过,袁子卿的事不必再提,她要杀我和你要抓她是两码事。”
“真不该救你,她行凶的时候我便可人赃并获。”
连城“咯咯”笑了几声,一扬手里的马鞭,“小捕快,记得来风雪楼找我喝酒。”
冷颜转身离开。
夜色挡去了他冷峻的面容,也挡去了他眼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