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由了母亲的默许,楚大风隔三差五都会给秦小心送馒头,或多或少,无论早晚…这种行为,成了楚大风幼年时期无忧无虑生活中的一项不成文的义务活动,假若哪几天忘了没去送,忽想起来,反有一种自责感,自怨自艾自己的疏忽大意,好象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对不起秦小心的事儿一样,面有愧色,不容原谅。
秦小心小小年纪,也有极强的自尊心,又是极爱要脸面的人,凭白无故而得楚大风的好处,让他心里总过意不去。每见楚大风给他送馒头,自己肚里哪怕正饿得咕咕乱叫时,也极力婉拒,但又抵不过楚大风的好心好意的强硬态度与热情赠予,最终还是眼热心动地接收了。村中大人们常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饿了一会儿不吃饥得慌,这话儿一点不瞎,正说到他的心坎上,做为一个小小玩童,有心再志固,但总抵挡不住饥饿难耐的魔鬼似的强烈诱惑,往往一见楚大风手中的大馒头在眼前晃上几晃,他嘴里虽说得口口声声不吃不吃,但终究是胃里早己缴械投降,鬼使神差地就低头领受了,连一点抗拒的意识也荡然无存了。
秦小心每次接过楚大风的礼物,细品慢嚼之时,总想着用什么可吃的食物反送给她作为补偿,以减少自己心理上的亏歉。奶奶去世好久了,家里不用再花钱给奶奶买药了。他把妈妈最后一次给他用于给奶奶买药的一毛钱打拐了,特意尝试着去到大队合作社(类似小商店或代销点的共公集体主办的营销机构)买了十个锡泊纸包的糖块,经心着意地送给楚大风,楚大风一看,反笑嘻嘻地说,这个呀!你想吃这个?我家成盒成框儿的都有…我都吃腻了,你若喜欢,我就大把大把的拿给你…怎么样?几句话,弄得秦小心面红耳赤,伸着握糖块的手,到头来还是松不连连地拳回来,末了,那十个糖块还是得由他自己默默地吃掉。秦小心也曾想拿烧红薯给楚大风作为回赠,可秦大风嘟嘟嘴儿摇摇头说,小心呀你可知道,咱这紫云山一带红薯山红薯海,漫天遍野都是…最最不缺的就是红薯,不要说烧红薯了,就是鲜炸红薯片,我妈也不断花样翻新放糖的加盐的抹芝麻酱的…样样儿我都吃俗了!你秦小心呀你可知道我家吃的啥都不缺…妳就省省你那份心吧啊!一顿软来子话儿又让秦小心弄了个大红脸。楚大风说得直爽,并无一丝儿一毫小瞧秦小心家穷的意味,又无外人在侧听到,倒说的是真心实意的大实话,秦小心听了,打心眼里感到亲热,由衷地感激楚大风真真正正对自己的好!
有一次,秦小心羞答答地低着头,跑到楚大风跟前,手里捏着一颗酱褐色的小圆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说,大风…妳家里有这个么?
楚大风歪着小脑袋凝望着秦小心手拿的晶莹剔透光洁如玉的物事儿,眼里放着奇异的光,摇摇头说,这个…我家真没有,小心,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呀…我问妳…它到底能不能吃?
秦小心嗬地一下就笑了,这一次,他破天荒的第一次开心地大笑,笑得阳光灿烂,笑得春风满面笑得神州万里山河大地换新颜。秦小心畅笑够了,又是捂肚子又是抹眼皮上的泪滴星子,自豪地说,嗬嗬!咋不能吃呀?大风,这可是农家小门小户常备的腌咸菜的一种,是腌的整骨朵蒜呀…妳尝尝,可好吃啦!
楚大风惊喜的伸尖尖小细手接了,润润的手感,放眼前看了,能映出太阳的光辉,放舌尖儿吮了一下,咸得舒服,张樱桃小口,用洁白的编贝牙齿咂了一点点儿,微闭双眸,慢慢地细细嚼了嚼,发出脆生生的粉珠碎玉之音,甚是悅耳好听。只见她猛地啊了一声,如梦如幻,又极夸张地拃着双臂蹦跳着大声赞美道,这个腌咸蒜巴太美味儿了,我喜欢!
秦小心望着她得意望形的神色也迷缝着眼笑,忙趁热打铁地说:"妳要喜欢,我就天天拿给妳吃…咱俩一来一往,算作交换怎么样?"
楚大风象想到什么一样,眨着眼睫毛波光闪闪,只听她缓缓地说道,光吃咸的也有点儿太单一了,要是…要是放些糖…腌成糖蒜什么的,变变口味,咸甜交配着吃,那一准儿就是连吃一百回一万回也吃不厌的呀!
秦小心不敢露怯说自已家里没钱买那些白糖红糖,就老老实实地有一说一道,大风,咱能有腌咸蒜吃就不错啦…还想啥呀!
楚大风望着秦小心嘻嘻的笑,她聪明灵利,怕自己说过了头不好听,也不想拂秦小心的意,便爽利地说:"好啊好呀!我又不是那吃七哥想八哥的妮片子…就全听你小心一个的好啦,你就拿妳家的腌咸蒜与我家的馍交换吧,不过腌蒜是咸的…不能多吃,最多一次一骨嘟…这你可给人家听好啦…别犯规呀!"
秦小心高兴地应答:"好的好的!…一切听妳的!"
楚大风与秦小心两小无猜玩得开心,说到兴头上,又怕谁反悔,双目对视着,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约而同地各伸了小末指头,交织着紧紧相连了,异口同声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尔后才笑嘻嘻地分开来,各自按照说过的话儿去分头行动了。
秦小心家的腌蒜终究有限,不到一个多月的光景,小粗瓷坛里的咸蒜巴就被秦小心偷偷拿完了,母亲万氏深觉诧异,没见吃哩咋就冇影儿啦?许是馋猫儿一样的儿子当小吃咯咂净了,家冇啥可吃物,吃了就吃罢,也不多过问。但又一想,在农村家家户户人人都会弄,紧紧手勤快一点儿哩不是?那不是啥主贵稀罕物,只是得讲究个时令…便轻叹了一声:只待来年麦口起油菜花盛开那会儿新蒜下来时再腌制吧!
秦小心没有咸蒜与楚大风相交换,见楚大风时,就少了低气,又不由自主低耷了脑袋,不敢再直视楚大风那越来越变得红润的脸庞。然而,过去曾经有腌蒜可送的那些日子,则成了他童年幼小心灵深处最难忘最欣喜的时光!
秦小心没了东西与楚大风交换,就又动起了心思,他毫无畏惧地独自跑到山坳小树林里抓爬蝉捉小鸟掏鸟蛋以讨楚大风开心。楚大风弄明白他是单个儿钻林子爬树搞来的,就肃着脸儿噘着小嘴儿说:"爬树太危险…妳若再弄这个…就不跟妳玩了!"
秦小心受了警告得了没趣儿,爬树是不再爬了,就另想刁点儿,用细长竹杆栓牛尾巴丝儿套马唧鸟(知了),知了套得少,不尽人意,就又想门到草丛里逮蚂蚱捉蟋蟀,一逮一大串,跑到楚大风跟前,抖擞着满串的猎物在她眼前晃了又晃,让楚大风高兴的不了不了的,情不自禁之时,楚大风会嘟着艳红的小嘴儿猛不防照秦小心的瘦脸上偷偷地啄一下,算是对秦小心的最高褒奖,楚大风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总让秦小心傻傻地瞪目结舌能呆立半天,待他慢慢回过神儿时,那楚大风早己笑嘻嘻地如一只轻盈的彩蝶翩翩地飞开去了,并躲在某一棵大树之后正向她做鬼脸儿挤眉弄眼呢!有时,秦小心带楚大风到山野的草坡上去逮草中飞物,楚大风见秦小心逮得得心应手,也眼热手痒,跃跃欲试,往往为争逮一个大老飞头(大蚂蚱),两人扛肩挤腰儿相拱,嘻嘻哈哈滚扭在草丛里,缠绵悱恻,气息相通,耳鬓厮磨,如入无人之境…四目相对,如光射电,彼此凝望着瞳孔里影影绰绰的小人人儿而莫名的脸红耳赤…这时候,才哑不腾地分开…大风手梳着乱发,小心拍打着自个身上沾的碎草屑儿…待再去寻那飞物时,早不知去向…两人又撕捶溜打作着肢体上的亲密接触与微妙的摩擦…日落西山时,两人总是双双提了成串的蚂蚱蟋蟀,入村时,统统归楚大风所有,秦小心空着手乐哈哈的撒着欢儿跑开,而楚大风也不虚让,落得满载而归,她把猎物埋柴灰火坡里烧了或去翅掐腿儿洗净,让慈祥的母亲拌上佐料用油锅炸了,那个香啊,让楚大风吃了还想吃,回味无穷,永远永远都不会忘怀!
<未完…待续>
11月12日上午于苏州玉出昆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