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的颍河，在脚下淙淙而流。岸边植的是万年常青的松林。虽然松针已大多呈暗绿色，甚至略微发黄。但这天的日头极好。金黄明媚的日光打在河道两岸，投在河面上，便是一片粼粼波光。

      若不是迎面刮来冷冽彻骨的寒风，任谁都会疑惑，这是冬季还是春天。

       苏沫站在甲板上。巨大的画舫平稳地划破颍河的河面。偶尔掀起的水滴打在她的脚边，将赤红的暖绒缎面绣鞋染上了几个晕点。

      望着河岸倒退的景色，苏沫的心好像坠入一个无底深渊。画舫越是往前前行，她的心越是沉陷。

    “夫人——”缨绯走出船舱，手持着一件斗篷披在苏沫的肩头，“这里风大——夫人体虚，不敢在这里久站——”

     “缨绯——”苏沫回头，嘴里吐出两个字，声音竟像被生生堵住一般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但是，她眼里的忧愁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种几近绝望的无助。

     “夫人——春樱上船之前已经放了信鸽给章大人——”缨绯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此刻，像是章大人应该已经知道我们不能及时赴约的消息。”

     “居梁——”苏沫捂住自己惊呼的口，“可是——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我们没办法逃离这里。”

      “也许现在没有办法——可是——春樱说，她会等下船后再想法子帮助夫人——只是。”缨绯有些犹豫。原本协助苏沫和章居梁，不过是认为王爷并不将这位侧夫人放在心上。但这一次，这个新王爷显然将苏沫当成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般疼惜。无论饮食用度，还是卧寝安排，周寅都是亲力亲为，她疑惑离开王府的苏沫，只能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难道真的就是幸福？

     “只是什么？”苏沫望着她问。

     “没什么——”缨绯淡笑，“只是缨绯想说，夫人该保重身子才是，如此才不负章大人关切。”

     “沫儿——”主仆二人正在低语间，周寅已经站在二人身后。

        缨绯大惊失色，忙福身一揖，便退了下去。

       看到周寅，苏沫才消融的面色又冰冷如初。她机械地福身施礼：“王爷万福——”

      周寅伸手一把扶住她半蹲的身子道：“你我之间，不需多礼。”

      “夫纲有伦——苏沫不敢造次。”她冷冷地回答。

       周寅心头像是被这冷风割过一般，生疼生疼。她起身想抽回手臂。他却不肯罢休地紧紧捉住她冰凉的手心。苏沫抬头，他撞见的却是一个复杂的眼神。那眼里有漠然、有不解、甚至有些怒气，却惟独没有一个妻子凝视夫婿的深情。

       周寅晃了下神。苏沫乘机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再像捉住，却只触到冰冷的衣袂。

     “沫儿——我们——何至于到此地步。”他失落地低叹，“我知道——让你去西南是我的错——你应该生气。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苏沫——就是你果沫儿。”

     “王爷误会——苏沫没有因为此事生气。”她没有回头，只是用最平淡冷静的口吻回答道，“这是王爷仁义——作为侧室，我不过是尽分内之事。何来气恼之由？只是——苏沫要提醒王爷——这世上，果沫儿早已不再——我是苏子培大人的义女，苏沫——是皇上御赐的侧室——如果站在您眼前的是果沫儿——那便是该死之人。”

     “是是——”周寅连声点头，“你不是果沫儿——你是苏沫——是我糊涂——可是——你说得不错，你是我的侧室，是我的妻子——不是吗？”

       “侧室不过是妾室——何来妻子之说？”苏沫冷笑，“王爷错爱了——”

    “沫儿——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对我不那么冷淡？”周寅再也无法忍受她的冷言冷语。在胡匈，女子的爱慕是赤裸而热烈。在南周，阮慕言虽没有胡匈女子来得奔放，但脉脉温情却也如蜜调油。就是记忆中的果沫儿——也是温婉可爱。他至今都以为，果沫儿还是那个赠他白虎玉佩，清新和善的女孩儿。

       有一种美好的感情叫一见钟情——有一种致命的挫折，也叫一见钟情。

      苏沫望着周寅墨黑的眼眸。眸子里溢出的深情几乎要淹没自己。她咬着唇，思量些许，吐出一句话：“王爷——你能放我走吗？”

      “什么？”周寅吃惊地反问。

      “王爷，果沫儿已经死了——死在金曌宫。您是否也可以当做苏沫已死——死在西南灾地——”

      “不能！”周寅勃然大怒，他本能地推开了握紧的手，苏沫重重地跌到在甲板上。“沫儿——”

     “我没事——”她蜷缩着身子，双手像是防护罩一样将周寅重新伸来的手挡在外面。苏沫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眼里些许的期望慢慢隐去，又留下一层冰雪般的寒意。

        这些变化很细微，但她的拒绝就像一记重拳落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周寅狠狠地问道：“你——要离开我——可是为了在林淄等你的那个男人？”

       “什么？”苏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都知道了吗？

      “你以为这些日子和那个御医的事情可以漫天过海吗？”周寅冷笑，他大步上前，再次将苏沫的手臂捉到胸口，“你错了——暗中监视你的穆戈尔知道，颍河县的李义勇也知道——沫儿——你是西南安西郡王的侧室——你就算不想承认，就算我们没有夫妻之实——就算昔日——我错以为你——无论如何，你都只能属于我，明白吗？”

    “……你——对章居梁做了什么？”苏沫告诉自己，不能软弱。可是，只要提到他的名字，想到周寅可以做到的事情。泪水就不自觉地蓄积在眼眶。

     “你认为——我可以做什么？”周寅历经风霜的面颊早已布满了硬朗的线条。若不是对苏沫的柔情，他的面容只会让人觉得冷峻。“我是一个王爷——他不过是金曌宫的御医——我可以赶走他——可以杀了他——可以断了他今生对你的妄念！”

     “你——”苏沫紧咬的嘴唇泛起腥甜。她狠狠地直视周寅，不带半点求饶和退缩，“你当然可以——但是，我也可以随他而去——”

    “你敢——”周寅一手擒住苏沫的下颔，眼里射出愤怒的火花。这个女子是自己钟情的女人，更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室——他好不容易在期盼和梦萦中将她揽在身侧。她却义无反顾地告诉他——她也可以为另一个男人去死。

       嫉妒像毒蛇一样缠住他的心，然后狠狠地咬了下去。他浑身痛得快要爆炸，俯首在她艳红的唇上咬下去。是的——这不是一个吻，而是狠狠的咬噬。他咬伤了她，也咬伤了自己。只让腥甜的血液在彼此的唇齿间徘徊。

       她身上还有零星徘徊花的味道，只是增添了浓烈的血腥气。周寅觉得自己快要沦陷。他分不清是沦陷在对她的深情爱意中，还是沦陷在一场极度愤怒中。

      直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很痛，而怀里的人却没有半死挣扎时，他才松了口。苏沫清白的脸上已经彤红。雪白的贝齿也被血迹染得鲜艳。她依旧睁着那双黑白分明，充满怒意的眼眸——倔强而不退缩。

      她的红唇微微启合：“告诉我——章居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