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残

吾弟无咎:

见字如晤。

近日我去南台桥边陪你喝酒,喝了整整一坛,醉得一塌糊涂。

记忆中下起了蒙蒙细雨,我醉着脱了鞋,将脚伸进河中。

刺骨凉意让我一时清醒。

无咎,你...... 近日可好?若是你冷了,我便去烧一床棉被给你。

还有什么需要的,悉皆梦里告诉我便好。


无咎,现在我边写信,边喝酒。

往日喝酒时,你总爱拦住我,呵叱我是不是不要身体了。

而我总会仗着自己几分醉意,趁势跌入你的怀里。

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不然你也不会趁我半睡半醒之际,用薄唇覆上我的嘴。

是一个浅尝即止的吻。

月色静静映在你的银发上,你用手轻轻抚过我的眉眼。

我一时恍惚,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

有的人醉了,其实他没醉。

有的人醒着,但是他醉了。


无咎,若是你现在再在我面前,哪怕是骂我一天天只知道喝酒。

若是你再对我说一句话,我发誓,我这辈子绝对不碰一滴酒。

若是你回来,我发誓。


无咎,你也真是小孩子脾气,东家小姐和我真的没什么。

人家好意赠我花,你却黑着脸把花炒了吃了。

本来按理我是要生气的,不过看在你又去院子里种了几棵桃树的份上,就不计较你了。

不过已经一年有余了,这花...... 之前开得甚好。

现在是残春了,花开不久的,也是残花了。

要是你回来了,来年初春,我定要挑一枝最好的花别在你耳边。

哪怕你会嫌弃地拿下来,无奈地看着我。

再不济...... 我请东家小姐替你炒花,我们再一起吃?


无咎,我不是纨绔子弟。

我之所以会流连于风月场所,被你瞧见“满楼红袖招”并不是我本意。

我只是...... 想试探你的心意。

我确实是不该这么做,你待我如何真心,我竟发现得这么晚。

我确实是个傻瓜。

我一定伤到你的心了,之后瞧见你心碎的模样,我几次想开口,又被自己生生压了回去。

我本以为你会对我失望透顶,从此没有音信。

但是你没有。


无咎,你也是个傻瓜。

南台桥下,我回屋取伞,嘱咐你等我。

后人说突然涨水,你为守信抱住柱子,溺死了。

我却比谁都明白。

权臣当道,你竟为了护住我,甘愿自己...... 跃下河底。

......你这个傻瓜。你傻不傻,你傻不傻?

你怎么知道,你若是不在了,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一走了之,你真的不遗憾吗?

明明我甚至连一句“无咎,吾心悦汝”都没有对你说过。

我们有的,只是彼此眼眸无法看清的一丝深情,夜色浓郁时不明不白的一个吻,南台桥上年复一年的撑伞等待,究极一生的遗憾与错过。

范无咎,你真是个傻瓜。

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傻瓜。


范无咎,我喝醉了。你要是再不出现,我就继续喝下去。

就喝个昏天黑地,喝完去找东家小姐。

你这家伙,平日我提一句东家小姐,你就会皱眉替我把事情办好。

我现在什么也不要了,只是你出现便好。

平常你那般宠溺我。

怎么现在无论我怎么说,就是不答应我呢?


范无咎,你非要逼我。

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

若是你回来,我每天对你说一百遍。

说到你耳朵都起茧,这下你满意了吧?

你回来好不好,范无咎。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无咎,近日有小姑娘问我可有心上人。

我恍了一下,答有。

那姑娘接着问,公子心上人可是怎么一般模样。

我笑答。

他呀,真的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看上他的。

说他有什么优点,怕是也只有皮相好看罢了。


无咎,若你在场,听到这一点,定是要生气。

我哄好久都哄不好,你这个坏脾气得改改。


我和那姑娘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我说,他真是一个醋坛子,别人送我的花,他给炒来吃了。

那姑娘和我都不禁笑起来。

只是我笑着笑着,眼角就滑下一滴清泪。


残春,开得甚好的花都残了。

我挑了半天才挑出一枝不那么丑的。

我把它拿到手心里。

听说吊死鬼脖子长,若是我脖子长了丑了。

你敢讨厌我我就去找东家小姐。


无咎,我来陪你了。

                                                                        必安




相见时难别亦难。

东风无力百花残。


后记:范无咎与谢必安自幼结义,情同手足。某日两人相偕走至南台桥,天将下雨,谢必安要范无咎在桥下稍待躲雨,自己回家拿伞。岂料谢必安走后,大雨倾盆,河水暴涨,范不愿失约,死守桥下。不久谢取伞赶回,只见河水没过桥面,范无咎已不知所踪。谢必安痛不欲生,从此只着白衣,无论晴雨都背着当日黑伞,神色癫狂,最终自缢于南台桥下。而那把见证两人兄弟情谊的黑伞,却在不久后被一商贾买下,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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