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恬
接到沈雅的电话时，正下着冷冽的小雨，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飞驰的车辆溅起污水，在路人的一阵斥骂中扬长而去。电话里的沈雅良久没有说话，我却听到呜咽声。
“我离婚了。”沈雅说道，“刚从法庭里出来。”
我叫了出租车，去找沈雅。正是下班高峰期，又是雨天，一路上听着不断的汽车喇叭声，我心情特别烦躁。沈雅怎么会离婚？她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她不仅美貌出众、气质非凡，且性情善良温和。以前，追求者更是数不胜数。
还记得她结婚时，轰动了好一阵子。我们都认为，沈雅嫁的一定是气度轩昂、家财万贯的男人。她身边围着多少追求者，但沈雅却选了一个普通的男人，低调地嫁给了他。
沈雅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我们各自有了家庭，联系也便少了。今天突然接到她的电话，却是她离婚的消息，听到她的哭声，更是难受。
再见到沈雅的第一眼，我仿佛看到了她这三年的婚姻。她心里有多少痛苦我看不到，但从她淤黑的眼角、枯槁的形容以及伤痕遍布的手臂来看，可知她受了多少肉体之苦。
“我没法再忍受他了。”平抚了情绪之后的沈雅，终于说出了她那暗无天日的三年婚姻。
离婚的原因，正如我所料——家暴。当沈雅给我看她身上触目惊心的新伤和旧伤，我心疼得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作为她的闺密，我竟一直不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
“我以为他会改，当他一次次地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沈雅痛苦地回忆，“我一次次地心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女儿。但他改不了，像个魔鬼一样蹂躏我、威胁我……”
多少家暴，都是以爱之名！沈雅所遭遇的一切不幸，在他看来竟是因为他太爱她！据沈雅回忆，他第一次对她实施家暴，是和他的狐朋狗友烂醉一场回来之后。沈雅的美貌和才能，众人皆知，也是众人所觑。在这么多的追求者之中，他们当中不乏腰缠万贯的有钱人，而沈雅却选了他，这引起一些人的嫉妒，因此恶语中伤她，制造出莫须有的谣言来污蔑她。沈雅那窝囊的老公，却听信那些酒鬼的话，他熊熊燃烧起的怒火，却化作对沈雅的拳打脚踢。
“那时，我生完女儿不久，还在月子里。他一回来就摔东西，家里一片狼藉……”沈雅说，“当晚，他们全家都来训斥他。第二天，我妈来看我，我都没有告诉她。”
当时，她在生孩子时，差点死在产床上，女人在这当中经历的痛苦，男人永远都无法体会得到。而她在鬼门关走过了这一遭，他还在她手无缚鸡之力的时候，做出如此过分的行为！我既心疼沈雅，又不由得责怪她，怎么可以忍受他这样的行为？可是，同是身为女人，我又明白沈雅，看着尚在襁褓里的孩子，哪个女人又能忍心呢？更何况是如此善良孝顺的沈雅，她宁愿自己吃尽苦头，也不愿让她的家人为她难过。
在他忏悔和认错后，沈雅以为他会改，那时他们才结婚一年多，女儿刚出生，她对婚姻还有很大的期望。可是，有句话说得对，家暴永远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下一次，无数次。
与其说是别人的风言风语，引起他对沈雅实施家暴，不如说是他自己心底的挫败感在作祟。他极爱沈雅，但他的爱完全没有自信，他患得患失，别人一谈论和赞美沈雅，就给他极度的危机感。而他把这一切归罪于沈雅的美貌，这样的心理已经扭曲畸形，他要将她控制在掌心、要她成为他的阶下囚……当他在实施家暴时，他完全不认为是错的，他还认为这是爱她！
每当听到她过去有多少追求者，那些追求者又怎样待她好，他便丧心病狂地拿她出气。如沈雅说的，用拳头打她，用脚踢她，从卧室门口，一直踢到床上，如同禽兽一般践踏她。
“他说他忍受不了别人夸奖我、欣赏我，他说我只能属于他一个人，是我的美貌引来祸患，所以他要殴打我，占有我，”说起这些，沈雅的泪水再次流下来，“他说我让他痛苦不堪，他说他打我都是因为太爱我……”
他对沈雅疑神疑鬼，捕风捉影地怀疑沈雅对他不忠。沈雅生日那天，他看到沈雅手机收到了来自一位朋友的生日祝福信息，他当即摔碎了手机，并质问沈雅，而不管沈雅怎么说，换来的都是他一顿拳打脚踢。
“他每次发作都这样，无论我说什么，他不打我一顿就解不了气。”沈雅说道。
有一次，沈雅从娘家回来，她回到时是夜里一点。一见到沈雅，他暴跳如雷，就扇了她两巴掌，说她借故在外面搞男人。沈雅扔给他当程的车票，让他去查她刚坐过的汽车的班次，结果他气急败坏地骂她“千人万人睡过的婊子”，并扯掉她的衣服，捆绑起她的双手，塞住她的嘴巴，让她呼救不得，然后对她实施了强暴。
第二天，他去买跌打药，帮她搽伤，又是端饭端汤来喂她，扑通一声跪在沈雅面前痛哭流涕，一拳拳地打在自己的胸口上，甚至磕破了额头……他哀求道：“老婆，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太爱你了，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千万倍！别离开我，我真的会死的，给我赎罪的机会……难道你忍心女儿这么小就没有了爸爸吗？”
沈雅的心软，是她的劫难。听到她说她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我没有说话，眉头却紧皱起来。沈雅，你为什么一点骨气都没有？我在心里暗愤。沈雅大概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接着说：
“我真的很没用，他都那样了，我还相信他。他把我打得遍体鳞伤，过后又给我疗伤……我承认，我爱他，我甚至也一度认为，是我的错导致他痛苦不堪，是我让他太缺乏安全感。我竟也相信他都是因为太爱我……我这贱泥一样的命哇！……”说到激动处，沈雅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拦不及，只听到“啪”的一声。她太痛苦了，长期活在他的拳脚之下，活在他的斥责之中，她竟也觉得是自己的错，竟也相信那是爱。现在她终于醒悟，这种深深的悔恨让她控制不了自己，或许这一巴掌不算什么，至少她终于醒悟了。
沈雅继续说下去。其实，沈雅从一开始相信他会改，一次次地心软，实际上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他设下的圈套中，逐渐被他禁锢了。当沈雅想逃的时候，他早已限制了沈雅与朋友们的联系，监视着沈雅的所有状态。他甚至以孩子和沈雅的父母来威胁她。
沈雅是出了名的孝顺，她27岁结婚。其实早已有不少人向她求婚，她想多陪陪父母，而拒绝了他们。但沈雅的父母却担忧女儿的幸福，当沈雅心甘情愿嫁给他时，父母看到他们小两口过得也好像幸福美满，因此他们一直为女儿高兴，却不知沈雅过的是猪狗不如的生活。沈雅想，父母操劳了半辈子，应该幸福地安享晚年，而且沈雅的妈妈曾患心脏病，所以沈雅不敢让父母知道她的状况。而沈雅那暴力狂的老公，深深掌控着沈雅这一点，他不仅切断了她逃跑的后路，还以她的父母来威胁她。
他曾无耻地对沈雅说：“你以为你跑得了吗，你看看你妈对我这个女婿多满意，如果你把这些告诉她，我劝你做好你妈心脏病突发而亡的心理准备！再说，你沈雅不要以为自己还是冰清玉洁的沈雅，相信没有那个男人会娶一个被玩残玩破了的二手货！”
沈雅在复述这些痛苦的耻辱时，仍然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我紧紧地抱着她，才感受到她的瘦弱，那个禽兽是如何地摧残了她！
“你是什么时候做出离婚的决定？”平抚沈雅的情绪后，我问她。
“他对我女儿动手！”沈雅说道。
可怜的沈雅，刚开始还相信他的鬼话，以为他这是爱她，而他竟然把脾气撒在不到两岁的女儿身上——有一天，女儿因身体不适，夜里哭闹不止，他怒火冲天，对着女儿稚嫩的脸就是一巴掌，可怜的孩子挨了那重重一巴掌，过了好一会儿才能哭出声来，而他还对不谙世事的女儿骂：“贱骨头！长大后也跟你妈一个样！”
暴力，永远没有尽头。你无法想象得出一个人在怒火中能做出什么事。他对沈雅的怀疑到了变态的程度，逼问沈雅和几个男人睡过，可怜的沈雅，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怎么逼问得出结果来呢！逼问无果，他竟把沈雅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并配文道：“花了十几万，娶了一个蹲厕！见过千万人睡过的婊子吗，比茅坑还脏！”沈雅的尊严与名声统统扫地，他却以此为乐，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心理平衡。
他照例地对沈雅一顿暴力之后，就要抱着女儿去做亲子鉴定。沈雅就是那一刻心死的，她无比冷静地说：“你去吧，好还我一个清白。”
沈雅巴不得他带女儿去做亲子鉴定，摆脱那莫须有的罪名，可他却不去了。他根本就是故意挑事来折磨沈雅，而沈雅再不醒悟，受害的就不止她一个，还会殃及她的女儿。
所以，沈雅终于找机会向她的父亲求助，她在他的监控下无法联系到朋友，只能求助父亲。父亲连夜坐了几个小时的车，赶到女儿家，才把沈雅从魔爪里救出来。而那禽兽还有脸，求岳父的原谅。
他没想到沈雅会离开他，他使尽了方法求原谅，跪在地上，抓住沈雅的脚不放，甚至以自己的性命来担保不再犯……然而他这些模样看起来是多么可笑，沈雅决绝地甩开了他。沈雅的父亲，把沈雅和孩子接了回去。父母心疼女儿受了那么多苦，母亲抱着她哭。所幸，母亲没有因此发病。因为，他们知道，这三年婚姻虽是沈雅的不幸，但及早看清并摆脱那个禽兽，也是沈雅的大幸。
沈雅终究是个善良的人。三年来，他在她身上留下累累伤痕，还差点毁了她。最后，沈雅还是提出友好地协议离婚，沈雅只要自己的女儿，不要他一分钱抚养费，也不追究他的暴力赔偿。然而，厚颜无耻的他，坚决不肯签字离婚。甚至还说，即使是离婚，女儿归他，抚养费由沈雅来出，他说这些条件时，满以为他的暴力能让沈雅妥协。
法律自然能制得了他。他知道沈雅要起诉离婚，他天天缠着沈雅，万般求饶，求她别离婚。
“知道我要离婚，他很痛苦，总凌晨三四点给我打电话，哭得肝肠寸断。到那个时候，他仍然认为他打我，是出于爱我。他从不意识到自己的错。”沈雅说。
最后，沈雅将他告上了法庭，结束这段痛苦的婚姻。而令人可悲的是，他纠缠了沈雅十几天，求沈雅把女儿给他，他说他舍不得女儿，然而在法庭上，还没等法官作出判决，他就大声宣告：放弃女儿的抚养权和探视权。其实，法庭最后都是会把孩子判给沈雅，不可能会把孩子交给这样一个暴力狂的。只是，作为父亲的他，连女儿的探视权都放弃了，可见他是绝情地抛弃了自己的亲骨肉。
沈雅不要他一分钱的抚养费，带着女儿从此摆脱了那个魔鬼。因此，从法庭里出来，沈雅的眼泪不是为这段婚姻，而是为她的女儿感到悲悯，被自己的爸爸如此抛弃。
诉说完了这一切，沈雅不再流泪了。她也已经明白，以爱为名的家暴，是多么荒谬和无情。我握着沈雅的手，她如释重负地看着我，脸上终于露出微微的笑容。我们都知道，自此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再看窗外，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露出了一派平和绚丽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