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故乡“九井十八巷”里面的“井”,对于村人是非常有意义的。熊氏,虽然是祝融的后代,是火的后辈,但水的意义对于村人,同样是不可割舍的存在。
就讲一下我家附近的那口老井吧。老井,在舍坵老屋旁边的几棵大樟树之下;这口井是六队的公用井,整个生产队的人都靠这口井取水。井已经不知道具体存在的年岁了,原来是一对姐妹井,一壁之隔挖成两口井,后面因一件大家不愿提及的事情,其中一口井便被填埋了,只留下一口井沿用下来。老井不像大多数在电视中见过的井那样修葺得古朴华丽,它更像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几乎没有装饰,简简单单地躺在那里,不言不语的。
老井不知是由哪一辈的族人在舍坵大屋旁边的树林荫处,沿一个小坡依地势挖建而成。井上面几棵老香樟树郁郁葱葱,盖得整个头顶上密密实实的,树与井水相映,格外地让人觉得宁静与舒坦。
井大约二米见深的样子。井底部是麻石(花岗岩),挖到花岗岩就无法再挖下去了,但奇妙之处正在于此,挖至无法再挖处,泉水于花岗岩的缝里温和地淌出,平静地当你用手触碰时感觉像是在触碰婴儿的脸庞。井壁用大小不一的青石围砌成一个圆形,三面靠树根,一面是敞开的,即是取水台。台边砌着一块四方的厚实的麻石料,麻石沿井口的一边稍高,一方面避免水回流到井中污染水质,一方面麻石材质的防滑性较好,避免人取水时不慎跌落井中。井上搭了一个简单的木棚,防止枯枝落叶掉入井内污染水质。井旁边有一条水沟,水沟通往井前面一户人家屋后的排水沟里,方面村人清洗各类东西。
泉水不大,但足够全队人每天的日常使用。每次早上用水高峰时,整个队的人大约消耗掉井里五分之三左右的井水,但一过了高峰期,泉水又能很快补充回原来的状态却又不溢出井沿。
井里有村人放养的一些鱼,大小不一。多是鲫鱼:红鲫、金鲫、普通鲫鱼,也有一两尾草鱼和几尾七星鱼,还有少量不知名的鱼。水无比清澈,但鱼儿却丝毫不受“水至清则无鱼”的说法影响,活得无比惬意。从没有人去里面抓鱼,哪怕是最贪吃鱼的猫都不会到井边胡作非为。似乎是约定俗成的法规。有时打水不慎用桶装到鱼,鱼也不慌张,只待人把它放回井内就是了。
井上的香樟木四季常青,但也难免会有碎叶枯枝的掉入水中,久了就要洗井了。洗井是极其讲究的。女人一律不可以参与洗井。要由队里有威望的老人选好日子和时辰,挑选队上品行的壮丁来洗。洗前先炮竹香纸敬告井神,献上供奉,然后才能开始。壮丁只穿短裤,赤脚。先将井中五分之三的水舀出井外,再由一个细心之人将鱼轻轻装出,放在事先准备好的木盆中,然后才能继续舀出剩下的水.当水只剩下一底左右的时候,这才用竹扫帚清洗井壁和井底一遍,舀出全部的脏水,再待新的泉水流出后,按同样的方式再清洗两至三遍,直至泥沙全部淘尽而水澄清得能看得清楚井底的花岗岩才算干净。待泉水满到五分之二左右后,便将鱼一一小心放回,这才算洗井完成,静待井水自动补满剩余之数。
儿时的我胆子很小,平素里是不敢多往井边去。一是井边树木茂盛,阴冷宁静,对那时的我来说是不大喜欢的;另一个树木丛多,蛇虫自然也多,而我对蛇虫的惧怕更是不用多说了。只有人多的时候或需要取水时才会去到井边。但我却犹为喜欢井水和井水里的鱼。井水的温润甘甜至今让人思念。而鱼的惬意让我更是陶醉,就像一只温顺的狗绕在左右似的让人心中温暖。每每放桶取水时我总是小心翼翼地,生怕惊扰了它们的。
逐渐地,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家庭都自己在家里打了更深的井,装了水泵,不用再挑水了。而上游水库的兴建,降低了地下水的水位,老井的水越来越小了,取水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而再后来将山泉引至各家各户的“自来水”则基本断了来老井取水的人源了。老井老了,荒芜而无人再打理了。也没有了昔日村人排队取水时的热闹、家长里短的谈笑与寒喧。
但我没有忘记它,今年过年前,我又到井边看了看它。井上的香樟更高了,井静静地躺在那里,已经没有鱼了,水位只有一半的样子,但依旧澄清平静,依旧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