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种树,像苦楝树那般让我牵挂,以至于每年的春夏之交,我总是回一趟家乡,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看一看苦楝花开。或是在某地,看到了苦楝花开的时候,心里还是莫名的激动与喜欢,总是驻足良久,抬头仰望那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城市的街道或是公园,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树,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有时候见到不认识的树,用一个叫“形色识别”的软件,很轻易地就可以了解眼前的某棵树的名字,它的形态特征,生长的习性等等。但是,也仅仅是认识与了解而已。我看它们的叶子或者花,或者果实,都难以有什么情感可言,心中了无波澜。
苦楝树就不一样了。 在我们老家,屋后的小山岗上,生长着一棵巨大的苦楝树,一棵乌桕树,一棵樟树,两棵枳椇树,三四棵高大的梧桐,此外还有一片竹林。小小的山岗,是我们的乐园。山岗上那棵巨大的苦楝树,是我童年的伙伴。我还没出生,它就在那里;我出生,一天天长大,它还在那里;我长大,外出求学,它依然在那里⋯⋯无惧风雨,历经无数的春夏与秋冬。我也不知道它默默地在山岗上生长了多少年。小时候我们三四个小伙伴手拉着手,也环抱不住它。
每年的初夏,苦楝树叶子还没怎么长好,先把花开了,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散发着迷人的清香。远远望去,苦楝树的树冠宛如一团淡淡的云霞,这是乡村最美丽的风景。转眼是盛夏,苦楝树长出了浓浓的,密密的绿叶,淡紫的小花已经褪去,结出一簇簇青葡萄似的果实。此时的苦楝树到了生命力最旺盛的时节,郁郁森森,遮天蔽日。
我们小孩子在树下玩打仗,武器是弹弓,苦楝仔是子弹,打中对方的叫喊声,欢呼声,中弹倒地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快乐的笑声响彻村庄。整个夏天,伴随着我们的还有树上的蝉鸣。夏日炎炎,客家人有一句俗语叫“芒种夏至,有食懒去”,往日调皮的孩子,这时候都困乏的模样,几个小伙伴在苦楝树下就那样慵懒地坐着,静静地听着蝉的嘶叫。那时候还不知道有这么两句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后来我读到这两句诗的时候,小时候的情景一下子就浮现出来,很轻易地就捕捉到了那种“蝉噪林逾静”的意境。
童年的美好只是在回忆里了!现在的乡村,房子越来越漂亮,人越来越少。人都往城里跑,跑不动的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乡村的房子也许只有两成左右才是真正居住的“刚需”,八成都是60后70后抱着一种情怀建好在自己的老家里。什么情怀?家园情怀,故土情怀,房子是他们在家乡的根呀!而城市长大的90后00后,对于父辈难忘的乡村,以及他们对故土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情感,会不会渐渐淡化,最终消失殆尽呢?
那一天,在东江湾公园的停车场里见到一位大爷,在两辆车之间的一个小躺椅上悠哉悠哉地看风景。因为看到他们的车牌是一个是黑龙江的,一个是辽宁的,好奇心使然,我上前去搭讪:“大哥,这么远跑到河源来呀!”“不远,才几千公里。”听他这么说,我咋舌感叹。他笑了,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圆:“地球才这么大。哪儿都不远。”彼此交谈中,我了解到他们三个人走遍了全国各地。衣食住行都在车上,简单看了一下,有太阳能电池板,有5公斤的煤气罐,电饭锅,炒菜锅,电磁炉,水桶,太阳伞,折叠自行车,被窝等等。他说每去一个地方,尽量在不收费的停车场,而且要靠近公共卫生间,解决取水和卫生问题。唯一要关注的就是天气预报。“你们哪儿都去吗?西藏?”“都去,西藏,新疆,跟着天气走,哪儿冷就跑,哪儿热也跑。从沈阳到海南,两天两宿就到了。”“我们这边的老人,大都是打打牌,看看电视。”“这样的活法,不就是等si嘛。活在几十平米的一块地方。人哪,要动起来,要走出去!”“你们不想家吗?”“祖国这么大,处处都是家。”我问:“您贵庚啊?”他爽朗一笑,说:“今年68了!”
告别了东北大爷之后,我才意识到,在我们的问答中,有一个核心问题没问明白,那就是:“年轻人都要上班,你不用帮忙带孙子嘛?”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但我还是希望听到他的回答。说实话,这个皮肤黝黑而精神矍铄的东北大爷触动到我了,但也许做不到像他们那般的不羁与洒脱。社会在发展,生活早已不再是过去的模样,但应该是怎么样,我也说不清楚。不管怎么样,我们有了更多元的选择,可以是难舍故土,固守家园的恬静与淡然,也可以是跋山涉水,拥抱世界的躁动和喧嚣。就按自己喜欢的样子去生活吧!
又是一年初夏时,又见苦楝紫花开⋯⋯哎,这挥之不去的乡愁呀!